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空白遗像》 作者:季伟亮 内容简介 · · · · · · 死亡的气息在迫近 绝望的人在徒劳地奔走哀号 新一代好莱坞电影般刺激的悬疑小说 洁白的招魂幡上栖息着蠢蠢欲动的恶灵 惊悚之最|悬疑之最|离奇之最 隐藏在空白遗像中的恶魔狰狞的笑声 罪恶的心灵在忏悔中开出绝望的花朵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他,是活泼可爱的幼儿园孩子,他是五年前被父亲失手打死的儿子。他们两个本来是两条不会相交的平行线。可因为他的忌辰是他出生的那天,所以他不愿离去的灵魂就附在了他身上。他借用了他的身体他的手,制造着一系列的恐怖事件,朝着他们共同的父亲,伸出了复仇的手…… =================== 不祥的预言 8月11日 22:30分 夜色漆黑,雾蒙蒙的街灯照着漫无尽头的长街。远处天边传来隐隐的雷声。雨小多了,可是天气闷热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这鬼天气!”宁远小心翼翼地打着方向盘,想起两周前破获的那起凶杀案。当时他率领警员闯入凶手住宅后,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鲜血满墙。用报纸包裹的断手和断脚散落一地,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在厨房里。打开冰箱,里面是一罐罐被害者的血液,凶手把它当饮料喝.... 凶手是一个前举重运动员。拥有偏执狂常见的健壮体格。被戴上手铐的一刹那,他仍然声嘶力竭地喊到:他杀的那些不是人,而是鬼!是来自阴间的恶鬼!阴历七月十五日快到了,鬼门关即将打开,群鬼即将出笼!他是在替天行道!这家伙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激烈叫嚣的样子,令在场所有警探都感到发毛。 宁远的右前臂上有一条四寸长的新疤,就是逮捕这个杀手时留下的。当时两名警员正要替看似服罪的杀手上手铐时,他忽然从背后拔出一把砍肉刀疯狂挥舞。一名警员不慎倒地,眼看杀手的刀锋就要砍上他脑袋,宁远猛冲上去撞倒了他,但是在夺刀过程中,右臂被划开一道长口子,事后缝了二十多针。 “也许,这就是顾老师说的死劫吧。”宁远不禁想起年初的预言。今年的大年初二,宁远和女朋友沈盼一起去老朋友顾大海家作客。顾大海是个大学教授,为人幽默,知识渊博,他还有一手绝活,就是精通测字算命。所以沈盼一到顾家,就请顾大海测字。原来沈盼所属的华美广告公司在去年年底陷入了一桩复杂的版权官司。整整两个月,公司都陷在无休止的法律诉讼之中。眼看进入新年,这桩官司却毫无结束迹象。沈盼很担心,就想问一问公司的今年运程。顾大海便拿出一张纸,一支笔,要她写一个字。 当时客厅里有很多人,都是顾大海的朋友。大家很好奇,想看看沈盼会写一个什么字,顾大海又是怎样通过分析这个字,来预测华美广告公司的今年运程。事关公司的前途,沈盼倒不敢掉以轻心,她提着笔,认真想了好久。由于周围挤满看客,她想了半晌后,觉得有些热,便起身脱掉了厚厚的羽绒服。接着重新拿起笔,正要写下一个字,顾大海却摆摆手道:“不用写了。”沈盼奇道:“为什么?”顾大海微笑道:“你已经写出来了。” “什么?”沈盼愣住了。她的笔至今还没有碰过纸呢。围观的众人,包括宁远在内也愣住了。却听顾大海缓缓地道:“我测字,既讲究字法,也讲究心法。当一个人真心诚意地想算一算某件事的未来发展时,他必然会很专心去想一个字。当他集中心力为这件事凝思运神时,这件事的未来发展,就已经融入了他的生命现象。这就是‘人事合一’的境界。此时此刻,不仅是他写的字,他做出的任何一举一动,无论有意无意,都将是对那件事未来发展的一种预示。” 顾大海这话说得太玄,大家听了面面相觑,似懂非懂。 顾大海又道:“沈盼,当你想问你的公司是否能摆脱这桩官司,并且很专心地在想一个字的时候,你无意中做了一个动作:*服。很好!这就是你公司的未来预兆。*,就是解围、松绑。这是个吉兆,说明你的公司很快就会摆脱这桩官司,走向正轨。” 沈盼喜道:“真的?” 顾大海点点头。围观众人啧啧惊叹之余,也有些半信半疑。沈盼得了吉兆,雀跃不已。怂恿宁远也拆一个字。说实话,宁远并不相信这套玄乎的预测术。但是为了凑趣,便道:“顾老师,我也测一个字吧。我是个搞刑侦的警察,也不图升官发财。就问问我今年的工作顺不顺。” 顾大海道:“好啊,你写一个字。” 宁远忽道:“等一等?” 顾大海道:“怎么啦?” 宁远道:“顾老师,你的心法我已经领教了。这一回我想看看你的字法。你一定要拆个字给我看看,怎么样?” 顾大海笑着点点头。 宁远暗暗一笑。他也知道测字的方法。据说,测字先生会把你写下的任何汉字,先按其部首偏旁分拆,然后再诌出一套说法。但他想刁难一下顾大海。于是想得片刻,便在纸上写下一个‘一’字。笑道:“顾老师,你拆拆这个字。”一看这字,围观的众人先是一愣,继而纷纷窃笑出声。宁远太促狭了。测字,就是把字拆开来后预测。可是这‘一’字,就简简单单一条横杠,叫人怎么拆呢?沈盼也轻捅一下宁远,怪他刁难。宁远却绕有兴趣地看着顾大海,要看他如何解决这道难题。谁知顾大海看到这个字,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却不见了。他脸色凝重地道:“宁远,你要问你今年的工作顺不顺?” 宁远笑道:“对啊。” 顾大海正待说话,门铃响处,又有一批新客人到了。身为主人的顾大海不得不先起身去招呼。看着他的背影,宁远微笑道:“这批客人来得真巧啊。替咱们的测字大师解了围。”沈盼嗔道:“你也是的。什么字不能写,偏偏写‘一’字,叫顾老师怎么拆?” 宁远暗暗得意。不料就在吃午饭之前,顾大海忽然把他单独请到书房里。来到书房后,顾大海又取出一个大红锦缎盒子。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块圆形的碧玉。碧玉中间有个小孔,系着一条红绳。 他把碧玉递给宁远道:“这是五台山普渡寺的方丈大师送给我的。宁远,我转送给你。你戴在身上,能够辟邪。” 宁远接过碧玉,在灯光下仔细看。这块玉色泽温润,绿油油得可爱。显然不是凡品。他好奇地道:“顾老师,怎么想起送我这块玉?” 顾大海从衣袋里取出宁远写的那张‘一’字,郑重地道:“宁远,你写的这个字非常不吉利。” 宁远一震道:“不吉利?” 顾大海道:“一,是‘生’字的最后一笔,‘死’字的第一笔。这就预示着生命的结束,死亡的开始。宁远,如果你问其他的事,比如亲友、爱情、生活等等,这个字还有另解。但是你偏偏问工作!你是刑警,经常得和各种危险的罪犯打交道。所以你写下这个字,实在是个很凶险的预兆。我不妨坦白对你说,今年你将会遇到一个死劫。” 宁远听罢,倒抽一口凉气。他虽然不相信这些预测术,但不论是谁,乍听这番话都会脊梁骨发寒。他愣得片刻,忽然笑道:“顾老师,我也坦白对你说吧。我写这个字,是想刁难你。你不会识破我的用意,故意再来吓唬我吧?” 顾大海正色道:“我前面说过,你问的事和你写的字,无论你是有意还是无意,最终都会形成‘人事合一’的境界。况且预测这种事,往往关系重大,我从来不敢说笑。所以我把这块高僧佩过的碧玉送给你。玉能护主,希望它能替你挡掉一劫。但是你自己千万要小心。今天只是大年初二,往后这一整年你都不得大意。” 听罢这番话,宁远呆住了。他看了看手里的碧玉,满嘴苦涩,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反正过新年的喜庆劲儿全没了。后来沈盼问他佩玉从何而来,他只说顾大海有块多余的佩玉送给他。关于‘一’字的解释他没有提。沈盼和许多女性差不多,倾向于神秘主义。对于算命鬼神之类很容易相信。她要是知道这事,准会担心。 新年过后,宁远重新回去上班,很快忘了此事。不料刚到三月份,沈盼的华美公司就以庭外和解的方式出乎意料地迅速了结那场麻烦官司。真的应验了顾大海那‘人*,即公司解围’的玄妙推测。沈盼还和公司老板买了重礼前去酬谢顾大海。当沈盼开开心心地把这一切告诉宁远时,宁远的心却突突直跳。“难道顾大海测字真有那么神?”那那往后,宁远开始把这事挂在心头。他尽量小心行事,平平安安地渡过了前半年。 不料这次抓捕杀人狂时,还是受了伤。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真可谓千钧一发:那名警员倒地后,强壮如牛的杀手挥舞着白晃晃的菜刀就要砍下时,就站在五步之外的宁远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心里只想着救人,哪还记得起什么‘死劫’?当他冲过去扑翻杀手后,杀手的刀立刻划向他的咽喉,百忙中他用右臂一挡,便留下这道伤疤。不过,此刻回想起来,当杀手的刀锋划向他脖子时,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咔嚓一下滑了过去,没割到他的脖子要害。难道是.... 想到这里,宁远立刻举起脖子里的佩玉,借着路灯的微光细看。果然发现深绿色的佩玉上多了一条细细的白色裂痕。裂痕深而长,难道是刀锋留下的划痕?“玉能护主,莫非这块佩玉替我挡了一刀?这是不是说,我已经顺利地渡过了今年的死劫?”宁远正想着,车头右前方忽然闪过一条人影。他连忙刹车,‘吱嘎’一声,强大的惯性带得他往前一扑。只听‘啊’一声尖叫,有人倒在车前。 宁远心想不好,连忙下车,开车门的时候他心里直想:看来‘今年有死劫’这个预言不能想,一想就容易撞邪!希望没出大事!他来到车前。只见有个年轻女子坐在地上。她浑身颤抖,吓得不轻。但她穿的白衬衣、蓝色牛仔裤上不见血迹,地上也没有。而且她离车子的防撞档还有一尺多远。宁远稍稍松了口气,蹲下身道:“小姐,没撞到你吧?”女子摇了摇头。 “你是方小娅?”原来借着明亮的车灯光,宁远忽然发现眼前这女子竟是自己的大学同窗方小娅。就在一年前的校友聚会上,他们还相谈甚欢呢。然而听到他的惊喜欢呼,方小娅却满脸茫然。宁远估计她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于是扶她上车。在这过程中,他注意到方小娅的行动并无异常,腿脚也很灵便,看来不像有内伤。他又把方小娅掉落在地上的一个咖啡色手提包也拣回车上,随后把车停到路边。 回到车里后,他取出一罐可乐打开后递给方小娅。方小娅喝了几口,终于定了神,把他给认出来了。宁远笑道:“小娅,你终于认出我啦?我还以为......”然而他话说到一半,就发觉方小娅有些怪异:她不时看着车窗外,神色紧张,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而且她很憔悴,一头长发也乱蓬蓬的枯燥无光,嘴唇也焦了。她像是好几天没睡觉似的。 宁远有些担心道:“小娅,要不我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方小娅突然一震,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立刻道:“不,我没事的!我走了。再见。”说罢也不等宁远回答,就打开车门下去了。宁远忙道:“小娅,你去哪里啊?我送你!”方小娅挥挥手道:“不用了。我坐前面的11路公交车。”说罢匆匆向前面的街口小跑过去。 “她这是怎么啦?满脸憔悴又行色匆匆?”宁远暗自纳闷,眼看她消失在前面街口的右拐弯处,他发动车子跟了过去。方小娅准是有什么事,说不定他能帮她。但是等他来到拐弯处,却只见一片漆黑。原来这是条小巷,里面连一盏路灯都没有。他取出手电筒朝里照了照。窄窄的巷子里,除了一排排垃圾箱和满地垃圾,根本不见方小娅的踪影。 “咦?这一眨眼功夫,她去哪儿了?”宁远正疑惑,背后传来了汽车的喇叭声。一辆公交车隆隆地驶过。公交车后的荧光牌写着‘11’。正是11路公交车。公交车开过前面的十字路口后,一直到前方50米才靠站。 “方小娅不是说要乘11路公交车吗?车站在前面呀!她拐入小巷做什么?”宁远更想不通了。他打开车门,拿着手电筒想去小巷里看一看。但是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刑侦总队的黄队长打来的,催宁远赶快回警署。 宁远再看漆黑得不见底的小巷,除了飘出一阵阵难闻的垃圾腐臭,没有半个人影。他摇摇头,只能重新返回车内,直奔警署而去。 当晚宁远要写一个结案报告,就睡在警署里。等到第二天一早,手头事情告一段落,他便找出通讯录。一年前的校友聚会中,方小娅留了手机号码。昨晚她紧张慌乱的样子,还有莫名其妙地忽然消失,令宁远很不放心,得问问她是怎么回事。 找到方小娅的号码拨过去后,她的手机倒是开着,但是没人接。宁远足足等了两分钟,始终没人接。他只得放下电话。到了下午,他再打过去。还是老样子:手机开着,却没有人接。接着从下午一直到傍晚,宁远连拨八次电话,结果都一样:手机开着,没有人接。 “这可不像什么好兆头。”宁远越想越担心,等到下班后已是晚上七点了。他出警署后,开车直奔方小娅的家。通讯录上也有她的住址。45分钟后,宁远来到方小娅居住的向阳小区。这是一片老式的公房住宅区。从外观看,建筑有些年头了。小区里的路灯几乎坏了一半。他只能慢慢地开着车,依靠车灯辨认着每一栋楼的门牌号。最后,在小区靠后的位置找到了她家的那栋楼。 这是一栋五层的小高层。底楼没有安装电子防盗门。门厅里一盏黄灯亮着。宁远下车走进门厅,沿着楼梯走到二楼。二楼有两户人家。202室铁门紧锁,灯光全熄,看来没人。方小娅家是201室,位于过道的对面。 宁远走到201室门前,按了几次门铃,屋里没有反应。出于警察的职业本能,他伸手去转了转铁栅门的把手,不料一转即开。铁栅门竟然没锁!宁远再推了推里面的房门,轻轻一碰,房门也滑开一条缝隙。柔黄色的灯光从门缝里泄出来。宁远心中一惊:两道门都没锁、客厅里还亮着灯、按门铃却没有反应?他不由想起两周之前,当他率领众警员潜入那个疯狂杀手杀人匿尸的家中时,情形几乎也是这样。 宁远只觉心跳一阵加速。他没有急着推门,先去凑近门缝嗅了嗅,空气里没有血腥味,也没有煤气泄露的味。他又贴近房门仔细倾听,屋子里没有任何动静。他这才轻轻地支开房门,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门后是一条短短的走廊,通向客厅。客厅里的枝形大吊灯亮着,柔黄色的灯光洒遍了整个客厅,也照出了客厅里气氛阴森的布置:吊灯四周,垂下了数十条长长的白色纸幡。每一条纸幡上都写着‘南无解冤解结菩萨’八个黑字。空调机里吹出的嗡嗡冷风,使长长的白纸幡不时飘舞,发出飒飒的微声。 客厅中央摆着一张方桌。方桌上竖着一幅长方形镜框。镜框四周缠绕着黑绸带,顶端还扎着一朵黑绸带结的花。显然这是一幅遗像。但是遗像里却一片空白,并没有放置死者的照片。遗像前的桌上,却像是经过了一场风暴。紫铜香炉翻倒,炉灰洒得到处都是。两支烛台也倾倒一边,烧残的红烛滚落在地。三只装着馒头、米糕、豆腐的供品碟子也碎得四分五裂。馒头、米糕落了一地。供桌前还有一只打翻的铜脸盆。脸盆里的纸钱灰和一些未烧透的纸屑洒得满地都是。 方小娅赫然就躺在铜脸盆旁边。她还是昨晚的穿着:白衬衣、蓝牛仔裤。衣裤上沾的泥渍都没擦掉。她随身携带的咖啡色小提包也掉落一旁。她一动不动地躺着,看不出是死是活。 看到这种场面,宁远反而镇静下来了。他没有带枪,便在玄关里找了一把厚重的木柄雨伞,横在身前,轻手轻脚地摸进客厅。客厅左侧是墙,墙上挂着巨大的风景装饰画。再过去是个盥洗室,门开着,灯亮着,里面没有人。客厅右侧是两间房。第一间是小厨房,仅有两三个平方米,一览无疑。隔壁是一间卧室。卧室的门开着,里面也亮着灯。 宁远悄悄来到门边,朝里面瞄了瞄,也没有人。空调倒是开着。通向阳台的玻璃移门,以及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家具和一切小物件也摆放得整整齐齐,不像入室抢劫的模样。 卧室再过去是一条走廊。宁远来到走廊的入口。走廊很短,底部也是一间卧室。卧室的门也开着,宁远过去一看,里面也没人。同样开着空调,关着窗户。家具也摆设得整整齐齐。 确定整个住宅里没有其他人后,宁远这才返回方小娅的身边。她身边还有两个黄布蒲团,蒲团上溅着不少黑色斑点。宁远嗅了嗅,有股极淡的血腥味。他心中一震,再看四周的地板上,同样溅着无数点黑斑。他探了探方小娅的鼻息,她还活着。于是轻拍她的脸蛋道:“小娅,小娅?”方小娅却昏迷不醒。 宁远不敢再耽搁,他拣起那只咖啡色小提包挂在肩上,又抱起方小娅退出客厅。他尽量不碰屋子里的摆设。出门后,重新掩上房门和铁门。抱着方小娅上车直奔市中心医院。在车上,他联络了他的好友,市中心医院的年轻主治医师徐文悦。因此15分钟后,他和方小娅来到医院,徐文悦早已准备就绪。当下和护士们一起把方小娅接入急诊室。经过初步检查,发觉方小娅没有任何外伤,也不像突发性疾病。为保险起见,徐文悦为她找了一个安静的病房进行输液,同时留院观察。 这时候已是晚上九点半了,医院的门诊部仍然一片繁忙。徐文悦刚安置好方小娅,就被护士唤去照顾其他病人。只留下宁远一个人照顾方小娅。惨白色的日光灯下,宁远坐在病床边看着方小娅。她眼窝深陷,脸容枯槁,长发黯然无光,一点找不出当年校花的风采。徐文悦说她至少有48个小时没有睡过觉,没有吃过东西了。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宁远回想起昨夜她紧张慌乱的神色举止,还有她家客厅里的摆设。那些纸幡、供桌、供品、香炉、蒲团,分明是一个祭祀死者的灵堂。可是四处飞溅的黑色血斑又是怎么回事?他检查过方小娅那只咖啡色手提包,里面有一串房门钥匙、1255元现金、交通卡和信用卡各一张、还有一只手机。手机里显示的最新未接电话,都是宁远打给她的。宁远也检查了手机里的通讯录,里面有六个名字和电话号码。但对宁远来说,都很陌生。他没有贸然拨打,他想等方小娅苏醒后,直接问她。 就在这时,病床忽然发出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宁远一看,只见方小娅的身子颤抖了起来。她额头都是冷汗,双眼紧闭,双手高举空中,神经质地挥舞着。宁远正想唤醒她,方小娅突然尖叫道:“鬼!你这恶鬼!不要过来!不要过来!”看着她扭曲的面容,听着这凄厉的尖叫声,连宁远都有些毛发悚然。谁知方小娅又猛然挺起身子,双手抱头尖叫道:“鬼!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方小娅浑身抖作一团,好象陷入了可怕的梦魇。 宁远是经验丰富的警探,可是面对这情形,也是手足无措。幸好徐文悦走了进来,一见此情,立刻快步来到病床前,轻轻按住方小娅双肩,俯首在她耳边温和地道:“你醒醒。是我。”他轻唤数声后,方小娅慢慢地平静下来。徐文悦又叠高枕头,让她靠好。方小娅喘息了好久,这才缓缓睁开眼。徐文悦见她满脸冷汗,便拿起床头的毛巾替她轻轻擦着。 宁远见她眼神发怔,好象魂灵出了窍。于是凑前道:“小娅,我是宁远。你认得出我吗?” 方小娅看着他,半晌后才点点头。 宁远便道:“小娅,你出了什么事?请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接着又把他致电给她却没回音,又到她家救她来医院的整个过程说了一遍。 徐文悦在旁道:“方小姐,他是警察,还是个探长,他肯定能帮到你。” 谁知听到‘警察’二字,方小娅浑身一震,很明显地露出了害怕的神色。她立刻转过脸,不敢再看宁远。宁远一愣,正待追问。徐文悦却道:“宁远,现在她很虚弱,情绪也不稳定。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宁远见方小娅不肯回头,只能道:“小娅,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 来到病房门外的走廊里,钢窗外大雨滂沱,雨又下大了。宁远点燃一支香烟,想起了方小娅听到‘警察’二字的慌乱神态。他不知道审过多少罪犯,太熟悉这种‘做贼心虚”的神态了。再想到她家四处飞溅的血斑,宁远不禁有些担心。他看了看手表,晚上十点,时间倒是还早。 一小时后,宁远和手下探员谭青再次来到方小娅的家。 2 诡秘的祭祀 这回进门前,宁远特地检查了铁栅门和房门的锁,均完好无损,没有被撬过。 进入客厅后,谭青取下肩上的黑色旅行袋,从里面拿出两副白色的塑胶手套。自己带上一副,另一副交给宁远。又取出一台镁光灯摄象机,开始小心翼翼地拍下整个客厅的情景:重点是地板上疑似血迹的黑斑。而那幅空白遗像上,同样溅满了疑似血迹的黑斑。 宁远也带上了塑胶手套。虽然这件事到目前为止,仅仅只是出现了一些血迹。但是方小娅的异常举止,还有眼前客厅里的灵堂摆设,令宁远觉察出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因此他要做一番调查。一年前的校友聚会上,方小娅说她已婚,还有个儿子。那么她的丈夫和儿子如今何在? 宁远走向厨房隔壁的那间主卧室。夫妇俩的卧室是每一个家庭里最重要的地方,通常会存放贵重物品和重要证件,也集中了最多的线索。 一走进卧室,宁远就看到了墙上的那幅结婚照。照片里,方小娅穿着一袭洁白的曳地婚纱,满脸幸福地依偎着一个穿红色西装的男子。这男子应该就是她的丈夫。此人中等身材、偏瘦、带着一幅厚重的黑边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神,深沉得近乎阴沉,就连喜气洋洋的大红西装,好象都没法掩饰他的阴郁表情。 “这可不像新郎的表情啊?”宁远暗暗纳闷,他翻了翻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放着一枚钻戒、两根金项链。贵重物品俱在,铁门和房门也没被撬过、家里的窗户都锁得好好的。至此,基本可以排除入室抢劫的可能性。 抽屉角落还放着一本户口本。宁远打开略看,才知道方小娅的丈夫名叫章诚实,今年三十四岁。边上还有一叠他的名片。原来他是上海时珍制药公司的药剂师。名片上印着他的手机号码。宁远立刻打过去,但是对方却关机。 宁远又打他公司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位值班小姐。她告诉宁远:章诚实在8月1日向公司请了一个月的假。宁远便道:“目前他在哪里,你们知道吗?”对方的回答是不知道。宁远不免有些失望地挂了电话,今天是8月12日了,章诚实在哪儿呢?他老婆住医院,他却失踪了,手机也关了。 这间卧室的后半部分,还有一道黄布帘子,遮住了东南角。宁远走过去拉起帘子,发现帘后竟是一间小小的佛堂。靠墙的玻璃橱里供着一尊半米高的白瓷观音像。观音像前的红漆供桌上,放着佛教称之为“三具足”的全套供器。包括一只紫铜香炉,一对高脚烛台,一对青瓷花瓶。瓶里还插着几枝已枯萎的康乃馨。供桌旁的矮柜里,堆满了用黄绸布包裹的书卷。宁远拿起一卷翻开,发觉是用毛笔小楷抄录的《金刚经》最后一页的落款是:弟子章诚实熏沐写。再看其他几卷佛经,有些是章诚实抄写的,有些是方小娅抄写的。 看来方小娅和她丈夫章诚实是一对虔诚的佛教信徒呢。既然如此,方小娅又怎么会在恶梦里喊鬼呢?宁远不禁笑了笑,相信菩萨的人,通常也相信鬼怪。鬼神鬼神,向来就是连在一起的。倒不如像他这样的无神论者,什么都不信最干净。 宁远放下佛经,走出主卧室,去检查最后一间卧室。从户口薄里他已得知:章诚实夫妇唯一的儿子名叫章麟儿,今年四岁。最后一间应该是他的卧室。果然,卧室的书桌上摆着一幅章麟儿的照片,这是一个胖墩墩的小男孩。转椅上还摊着一套印有‘苗苗托儿所’的绿底白条纹校服,此外并无奇异处。只是,这孩子现在究竟在哪里呢?难道和他爸爸一块儿失踪了? 当宁远带着疑问返回客厅时,谭青已经拍完录象,并把那幅溅满黑斑的空白遗像塞入旅行袋。此刻他正用刀片和镊子等工具,收集地板上的黑斑和沾有黑斑的香灰纸屑。宁远正想帮他,沙发旁的电话却响了。此刻已近午夜,谁会来电话?宁远走过去,拿起电话道:“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风风火火的女性声音。她道:“喂,是诚实吗?小娅在不在?” 宁远道:“请问你是谁?” 对方怔道:“我是唐芸呀,连我都听不出?哦,你不是诚实!你是谁?” 宁远自报了身份。 唐芸吃惊道:“什么?你是警察?” 宁远再次道:“请问你是谁?” 唐芸显然很出意外,她顿了片刻道:“我是小娅的公司同事。8月1日她向公司请了一个月假。这些天一直没联络过我。所以我想打电话来问问。哦,我怎么知道你真的是警察?” 宁远心想这个唐芸还挺有警觉性。于是报了一个电话号码道:“这是警署值班室的电话,你可以打过去问。” 唐芸将信将疑道:“我会打的。” 宁远一边通话,一边掏出方小娅的手机查看,通讯录上果然有唐芸的名字和电话号码。看来她和方小娅关系比较密切。想到刚才在医院里,方小娅一见自己是警察,就掉头不言。于是宁远想了想道:“唐芸小姐,明天你能不能来一趟警署?我想问你些事。” 唐芸迟疑地道:“明天我还要上班。” 宁远道:“那我把电话号码和警署地址先给你。你一有空就联系我。” 唐芸有些紧张地道:“警官先生,小娅是不是出事了?” 宁远道:“我们见面再谈吧。” 待和唐芸联系好以后,谭青已经收齐了物证。宁远关掉屋里的灯,和他一起出了门,又用方小娅提包里拿来的钥匙,一一锁好房门和铁门。刚做完这一切,二楼过道来了个白发老头。他提着一根尺把长的大号手电筒,右臂还套着个“值勤”的红臂章。他一看到宁远和谭青两个陌生男子,立刻警觉地道:“你们找谁?” “老伯,我们是民警。”谭青掏出警员证递了过去。老头警惕地接过证件,拿着手电筒仔细察看,半晌后才松了口气,露出笑脸。他递还证件道:“不好意思,看你们脸生,还以为是坏人呢。哦,我姓于,是这个小区的居委会组长。我就住楼上的301室。”说着一抬右臂,亮了亮“值勤”的臂章。接着又道:“怎么啦?章家真的出事了?” 宁远一听这话,觉得里面有文章。便道:“于师傅,您怎么知道章家出事了?” 于老头咧嘴笑道:“你们都来了,还能不出事?” 宁远也笑了,又道:“于师傅,你了解章家的情况吗?” 于老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章家最近一直很古怪。他们家从8月1日开始,每天半夜里都在做法事。” “做法事?”宁远想到了章家客厅的灵堂式布置。 于老头又道:“我们老房子的隔音不好,头一天晚上就搅得我睡不着。我只听到楼下传来一记又一记的钟声,还有模模糊糊的念经声。我心想,202室没人住,声音肯定是201室的章家传出来的。但当时我睡得迷迷糊糊,也没下床去问。等到第二天一早,我去敲章家的门。开门的是章诚实,他老婆方小娅也在。我看他们两个,脸色苍白,眼圈发黑,好像一整夜没睡觉。我就问:小章,你们半夜里在做什么,叮叮当当的?吵得我没法睡啊。 章诚实倒是很客气。他连忙道歉,说今后一定会注意的。我从他的肩头看过去,只见他家的客厅里悬着许多长长的白纸幡。客厅中央的方桌上,还摆着一幅用黑布裱起来的遗像。遗像前又摆着香炉、蜡烛、馒头、米糕等供物。我就问:‘小章,你们家在祭祖?’他一听这话,表情很不自然。立刻拉着方小娅出了门,反手把门关上,堵住我的视线道:“于师傅,我们要出去买一些东西。”我只得让路。看他的样子,分明是害怕我看到他家的情况。我心里奇怪,祭祖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听到这里,宁远想起那幅空白的遗像,便道:“于师傅,当时你有没有看到遗像里的死者照片?” 于老头摇头道:“没有看见。那天阳光很好,正照在遗像的镜面上反射出一片白光,什么都看不见。”他顿了一顿,继续道:“我这么一说啊,往后几天章家的声音倒是轻多了。但是我听得出,他们还在做法事,每天半夜都做。每次大约持续一个多小时,又是敲钟、又是念经,又是烧纸钱。我晚上睡觉都开窗,有时烟味会飘上来。我益发奇怪了:如果是祭祖,只要在先人忌辰这天祭一祭也就是了。干嘛每天晚上都做?而且祭祀祖宗,通常都在白天做,为什么要在半夜里做?如果是替先人操办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道场,做*事,那么也应该请一些和尚来做啊,怎么就夫妻两人神神秘秘地关起门来自己做? 还有,章家小夫妻到底在祭谁啊?他们搬到这里五六年了,我从没见过有什么亲戚上过门。带着这满肚皮的疑问,我很想去问问章家夫妻。毕竟我是居民委员会的组长,关心邻居也是我的责任。只是章家大白天也房门紧闭。我偶尔在过道里遇上章诚实和方小娅,他们两个低头就走,连声招呼都不打。连我也不知怎么开口询问。谁知到了8月7日这天晚上,好象出大事了。” 宁远道:“出了什么事?” 于老头的脸色带着些恐惧。他道:“那天夜里大概也是12点钟左右。我躺在床上看报纸,忽然听到楼下传来‘通、通、通’几声闷响。震得我险些从床上摔下来。紧接着,又是唏里哗啦一阵破碎声。像是玻璃砸碎了。我正自惊疑,就在这个时候,楼下忽然传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 说到这里,于老头的说话声也有些颤抖。他道:“我没有办法形容那种怪叫。比鬼哭狼嚎还吓人。一声接着一声,一声连着一声,刺心刺肺,叫人浑身发毛。那肯定不是人的叫声。这种怪叫,持续了好几分钟。还夹杂着哭声,象是方小娅在哭,又象是别人在哭。在那短短十几分钟里,楼下似乎乱成一团。我很想下去看看,但是双脚几次套上拖鞋,最终还是没敢下去。” 宁远奇道:“于师傅,你为什么不敢下去?” 于老头尴尬地笑了笑道:“警察同志,你别笑话我。我们老一辈人都有些迷信。章家既然在摆灵堂祭祖,外人恐怕不能随便进去。” 宁远点点头。在别人家祭祀时不要随便闯入,这是一种由来已久的风俗。 于老头又道:“不过第二天早晨六点,我就去按章家的门铃,想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谁知从这一天起,章家就铁将军把门,再也没有人了。昨天我还按过章家的门铃,也没有反应。我很担心。警察同志,章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们还不清楚,正在调查。”宁远拿出名片递给他道:“于师傅,非常感谢你提供的这些情况。要是你还想起什么,随时联系我。” 于老头接过名片,一看宁远是刑侦大队的副队长,又是重案探组的探长,顿时肃然起敬。立刻又道:“宁队长,我还要告诉你一个情况。我的小孙女和章家的儿子章麟儿都参加了苗苗托儿所的暑假班。但我小孙女说,章麟儿从8月1日起就请假了,以后一直没来过。” 于老头又说了苗苗托儿所的地址和电话。暑假班的24小时都有老师值班。宁远打电话过去,托儿所的值班老师核实了于老头提供的情况:章麟儿从8月1日起请假一个月。 辞别于老头以后,宁远和谭青驾车返回警署。在路上,宁远梳理着已经到手的线索。目前可以肯定这三点。第一:章家三口同时在8月1日这天请假一个月。第二:从8月1日到8月7日,章家每天半夜都在做法事,祭祀某位死者。第三:8月7日这天半夜出事了。从此章氏父子失踪,而方小娅目前躺在医院里。 综合这三点能够看出:章家三口同时请假一个月,多半就是为祭祀。可能原先打算祭祀一个月,但是8月7日出了意外。那天半夜,到底出了什么事?想到于老头描述的那种怪叫,宁远忽然想起了方小娅在恶梦里的尖叫。章家这事,似乎透着一股阴森森的诡异气息。 想到这里,宁远立刻摇摇头。作为一个久经训练的现代警探,他可不相信什么怪力乱神。对了,章家既然在祭祀,遗像怎么会是空白的呢?难道死者的照片被取走了?宁远取出那幅遗像,借着车内的灯光仔细打量。却发现遗像的上下左右四条边,各写着一行红墨小字。字体很怪异,扭扭曲曲,状如蝌蚪。看不懂是什么字。他再看镜框。镜框是封死的。镜面的玻璃被严丝合缝地嵌在木制方框里,再用胶水粘死。胶水粘合的部位细致光滑,坚硬冰冷。 如果想取走死者照片,必须用刀片划开胶水,或者砸碎镜框才行。但是粘合处却没有任何划痕。这就怪了,难道这幅遗像本来就是空白的? 带着这些疑问,宁远回到警署,把所有搜集到的证物交给值班的化验员王彬。半小时后,化验结果出来了:章家客厅里的那些黑斑粉末,还有遗像镜面上的黑斑都是血迹。其中少数是O型的人血。大多数是动物血。 “动物血?”宁远大感惊讶。 王彬道:“对。遗像镜面上溅满的黑斑,都是动物血。” 宁远奇道:“你怎么知道是动物血,不是人血?” 王彬笑道:“队长,你忘了我的专业?” 宁远这才想起王彬本就是专业的化验员。只是他突然听到现场有动物血,太出乎意料了。 王彬道:“队长,我给你简单解释一下吧。人类只有A、B、O、AB四种血型。除此之外,任何血型都是动物血。当然,也有极少数人拥有异常血型。因此判断一份血液样本,究竟是人血还是动物血?还有个更可靠的办法。就是把血样放到经过药物处理的玻璃载片上,然后通电。如果是人血,玻璃载片的表面,会形成一条抗原和抗体组成的沉淀直线。如果是动物血,沉淀是雾状的。我检测过,遗像上的血斑和一些沾有血斑的粉末,都呈现出雾状沉淀。因此肯定是动物血。” 宁远没能马上明白这些专业解释,但是他懂得直奔问题的核心。于是他道:“是什么动物的血?” 王彬道:“我还不知道。你得给我两到三天的时间。还有,在那些沾染血斑的粉末纸屑里,我还找到21根黑色毛发。11根是人的头发。还有10根是动物毛发,眼下我正在检验来自哪一种动物。” 宁远想了想,掏出手机拨通了于老头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正是他。 宁远道:“于师傅,方小娅家有没有养宠物?比如猫狗之类的?” 于老头很干脆地道:“不养。为了防虱子,我们整幢楼没有一户养宠物。” 宁远又道:“他们家里有没有养鸟?” “养鸟?”于老头笑道:“章家小两口都是上班族,忙得连孩子也放在全托班里,哪还有功夫养鸟?再说养鸟这玩意儿,最耗时间。你每天都得遛鸟、洗笼子、洗饲料罐、洗水罐。一天都不能马虎。还得经常剪鸟羽、鸟爪、鸟嘴。只有我们这些退休老人才有闲功夫玩这个。” 宁远一想也是,他和谭青搜索过章家,并没有发现任何宠物用具。比如笼子、垫子、食具之类的。等他挂了电话后,王彬又道:“队长,那幅遗像我拆开来检查过了。根据胶水的干涸程度。这幅遗像制作了至少十五天以上。也就是说,最近十五天里不可能有人拆过这副镜框。” 宁远算了算,方小娅一家从8月1日开始做法事。今天是8月12日。如果 遗像在十五天里没有人动过,岂不是说明他们家一开始祭祀的就是一幅空白遗像?这完全没道理啊。她们家为什么要祭祀一幅空白遗像呢? 当然,遗像也不是完全空白。其上下左右四边各有一行怪异的红字,只可惜认不出来。王彬又取出一张空白的纸片道:“队长,这是从遗像里取出来的那张白纸。上面的红字不是红墨水写的。是用朱砂写的。朱砂是一种矿物颜料。我鉴定了朱砂的干涸程度,也在十五天以上。和制作镜框的时间基本一致。” 宁远接过纸片,指着上面的四行小字道:“你认不认得这些字?” 王彬摇头笑道:“我可不懂书法。再说这些字跟鬼画符似的,谁认得出?” 宁远用彩色复印机把这张纸复印了几张。把原件放在警署存档。把复印件留在自己的包里。在离开警署前,他又给徐文悦打了一个电话,让他验一验方小娅的血型是不是O型。 回到家里,已经是凌晨了。女友沈盼早就睡了。宁远没有惊动她,而是来到隔壁书房,打开电脑,把谭青拍摄的光盘放了进去,再次仔细观看章家的客厅。他想分析一下现场的血迹飞溅痕迹,或许能看出些蛛丝马迹。 3 走出遗像的死者 谭青的工作做得很细,他用特殊的显影液标记了所有飞溅的血迹。因此图象中的每一点血迹都闪着绿光,在屏幕上看得很清楚。宁远发现血迹主要集中在遗像和供桌这个范围。并以此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辐射出去。 从血迹的飞行轨迹来看,并不像肉体遭到重击或利器刺戳后,呈旗花火箭状笔直地喷射出去,并沿着重力线渐渐地垂落。而是像某一种动物,长时间在空中盘旋,断断续续地向四处喷射血液。 动物?难道这些血液来自一只飞禽?宁远想到了于老头的叙述:8月7日半夜里,方小娅家里传出好几声鬼哭狼嚎般的怪叫,肯定不是人的叫声。也许正是某种飞禽受伤流血后,发出的惨叫。哪一种飞禽能发出鬼哭狼嚎般的惨叫? 宁远很快想到了乌鸦。虽然他对鸟类学一窍不通,但在传统印象里,乌鸦的叫声总是难听的,刺耳的,往往还伴随着不祥和死亡。况且王彬在现场搜集的粉屑里,发现了十根黑色的动物毛发。乌鸦不正是黑色的吗? 分析到这里,宁远陡然一振。先假定这只流血落毛的飞禽,是一只乌鸦。方小娅家既然并不养鸟,乌鸦肯定是从外面闯入的。可是,宁远检查过她家的所有窗户,因为一直开着空调,所以都关得严严实实的。两个卧室通向阳台的玻璃移门也关紧了。铁栅门和房门虽然没有锁,却也合上了。所以于老头前些天按章家门铃时,都没有发现门没锁。 既然所有门窗都紧闭着,乌鸦如何能闯入? 宁远再次审视电脑屏幕,又发现一个难以理解的地方:所有血迹都集中在遗像和供桌四周。如果这是一只乌鸦,它为什么老是在这里盘旋?而不去章家其他两个卧室,还有厨房、盥洗室。那些地方都是干干净净的。 宁远越想越蹊跷,他盯着电脑屏幕,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幅很诡异的画面:8月7日半夜,章家客厅里白幡飘飘,烟雾缭绕,气氛阴森。方小娅和她丈夫,也许还有孩子,一家三口跪在那幅空白的遗像前念经磕头。忽然,不知哪里飞出一只乌鸦,它盘旋在遗像上空,不停地怪叫,接着喷出许多鲜血,洒得到处都是.... 宁远摇摇头,心想我又不是在编鬼怪故事。但他想了半天,还是不得其解。只能把这假设先搁一搁。重新拿出那张复印件。审视那行歪歪扭扭,奇特古怪的红字。宁远的女友沈盼喜欢收藏古董,因此他也看过一些刻在古铜器上的铭文。但是和铭文相比,这些红字更像是一种图画,一种符号,而非文字。 “鬼画符?”宁远想起王彬的话,脑中灵光一闪。他用数码相机拍下这张复印件,随后移入电脑,通过网络发送到一个电子邮箱。接着拨打了一个电话号码。宁远深知,该电话号码的主人和他一样,都是夜猫子。不到凌晨是不会睡觉的。果然,片刻后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中音道:“喂,是宁远吗?” 宁远道:“顾老师。我刚才发给你一个邮件,里面有幅图片。上面有四行用朱砂写的红字,我不认识。你能不能看一看?” 此人正是宁远的老朋友,大学教授顾大海。他研究的专业便是东方神秘文化。他道:“好吧,等我看了以后再打电话给你。” “你在看什么?”宁远刚收起电话,沈盼披着一件睡袍,睡眼惺忪走进来。她来到电脑前一看,顿时皱眉道:“又是凶杀案的现场录象?我叫你别在家里看的!” 宁远笑道:“别害怕。这不是凶杀案现场。没有尸体。” 沈盼道:“怎么到处是血?” 宁远道:“你还记得方小娅吗?” 沈盼道:“记得啊。去年中秋节去参加你的校友会。我还和她聊过呢。” 宁远指着屏幕道:“这就是她家的客厅。一个小时前刚刚拍摄的。” 沈盼惊讶道:“什么?她....她出事了?” 宁远就把从昨晚开车差点撞上方小娅,再到今晚去她家检查的整个过程说了一遍,又道:“我想不通,她家客厅里的这些动物血是从哪来的?还有这幅空白遗像。经过鉴定,半个月里没被拆开过。这说明方小娅一家从一开始就是在祭祀一幅空白遗像。这没有道理啊。沈盼,你思路开阔,想象力丰富。你是怎么看这事的?” 但是沈盼却环抱双肩,久久无语。听完整件事后,她明显有些害怕。 这时宁远的手机响了。他一看,立刻接通道:“顾老师,认出那些字了?” 沈盼听到是顾大海打来的,也凑到旁边听。 顾大海道:“是的。这是一句咒语。是黄篆醮的咒语。” 宁远奇道:“黄篆醮?什么意思?” 顾大海道:“这是佛教的一种斋醮仪式。斋醮仪式,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做法事’。佛教有九种斋醮仪式,都是用来超度死者的。只是对象有些不同。罗天大醮是用来超度世间一切亡魂的。金篆醮,专门用来超度死去的帝王....至于黄篆醮,有些特别。它是专门用来超度厉鬼的。” 宁远道:“超度厉鬼?” 顾大海道:“不错。佛教认为有些人生前含着巨大的怨恨而死,或者生前就是一个凶暴的恶人,他们死后,就会化为一股不能消散的暴戾之气,继而化为厉鬼作祟。要超度这些厉鬼,必须有专门的仪式。这就是黄篆醮。在黄篆醮的仪式里,必须要念诵一卷经文,叫做《救苦生天经》。你发给我的文字,就是这卷经书的第一句经文:意思是恳求西方极乐世界的众佛和众菩萨快快超度这个作祟的厉鬼。让它不要再害人了。” 宁远蓦地一震,又想起了方小娅在恶梦里的尖叫。 顾大海又道:“这句经文流传到今天,已经演化为一句镇鬼的常用咒语。至今在许多农村地区还有这样的习俗:如果觉得某人死后鬼魂作祟,使活人不得安宁。大家就会请来和尚道士,或者就是神婆巫师吧,用朱砂把这句咒语写在死者的照片或画像的四周,用来镇住死者的灵魂。为什么用朱砂?因为朱砂色泽鲜红,在中国传统文化里,红色是正色、明色、喜色,天生有辟邪镇鬼的功用。只是我还有一个疑问。” 宁远道:“什么疑问?” 顾大海道:“你发给我的这张白纸,既然上下左右四条边,都用朱砂写着这句镇鬼咒语。那就说明了一点:这张白纸应该是一幅死者遗像。白纸中央应该画着死者的肖像。但是现在怎会一片空白呢?我的疑问就是:死者跑哪儿去了?莫非真的化为厉鬼,从遗像里走出来了?” 宁远心头一寒,忙道:“顾老师,谢谢你的指点。关于你的疑问,等我把整件事搞明白后再告诉你。” 他刚放下电话,沈盼却握着他的手道:“宁远,你别去调查方小娅家的事。” 宁远奇道:“为什么?” 沈盼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最近这些天我老是心神不宁,常常担心你会出事。我最初还以为我工作压力太大。可是上次你抓那个杀人狂前,我一连三个晚上都做恶梦。梦见你倒在血泊里。后来你真的受伤了。” 宁远想起来了,那段日子沈盼确实情绪不宁,经常发脾气。每天又要发好几条短信提醒他办案要小心。 沈盼抚摩着他前臂的刀疤道:“如果这是一种预感的话,那么你受伤后,应该已经应验了预感。我不该再担心才是。但是最近这几天,那种担心又来了。而且还很强烈。我有种预感,好象有一件很可怕的事马上要降临到你的身上。” 宁远见她说得认真,不免想起年初的预言。他强笑道:“沈盼,你讲鬼故事的本领越来越高了。真的,你快把我吓住了。” 沈盼道:“宁远,你认真听我说,我不是开玩笑的。尤其是方小娅家的这事,听起来就阴森森的。而且顾老师的解释也....啊!你的佩玉上怎么有裂痕?” 宁远笑了笑,取下了佩玉,正待向她解释,忽然他浑身一震,半晌说不出话。在沙发旁台灯的照耀下,他发现这块碧玉上,在原先那条刀痕的四周,竟出现了许多细小的新裂痕。两个小时之前,他刚刚看过!佩玉只有一条裂痕,怎么忽然添了那么多新裂痕? 沈盼见他惊讶不语,紧张地道:“你怎么啦?” 宁远迅速回想着。他想起来了,可能是他驾车差点撞上方小娅的时候,一个紧急刹车。脖子里的佩玉撞上驾驶台,撞出了新裂痕。大概是这样。 沈盼又道:“宁远,你快说话啊!这些裂痕是怎么来的?” 宁远见她忧形于色,心想如果告诉她实话,她肯定会认为这些新裂痕是某种不祥的恶兆。于是道:“这些裂痕都是那一刀留下的。”就把这块佩玉替他挡掉致命一刀的事说了。 沈盼接过佩玉,细细地端详道:“传说好玉能护主,果然是真的。” 宁远道:“这下你放心了吧。我有宝玉护身,百邪不侵的。” 沈盼道:“但是它有了裂痕? 宁远道:“裂痕很浅,不会有影响的。但是我会牢牢谨记你的提醒:我一定会小心行事。” 沈盼道:“怎么?你还是要调查方小娅家的事?” 宁远叹道:“眼下她躺在医院里,形容憔悴,非常可怜。她丈夫和儿子又双双失踪。家里更是一片狼籍,满地血迹。无论作为一个警察,还是一个朋友,我都没法袖手不管啊。” 宁远已经暗下决心,明天一早就去彻底盘问方小娅。既然她家发现人血,她的丈夫和孩子也不知去向。整件事已经够得上立案的标准。就算采取正规的审问也不过份。何况从方小娅的反常举止,尤其是听到“警察”二字的惊慌神态,可以断定她知晓内情。明天一定要让她开口! 只是,当宁远重新挂回佩玉,抚摸着这些新出现的小裂痕时,心头不免忐忑:这到底是急刹车撞出来的,还是某种预兆? 4 写字楼的怪谈 8月13日 上午7:30分 宁远清晨一出门,正打算驾车直接前往医院,不料刚上车就接到唐芸的电话。她希望赶在上班前和宁远碰个面。听她的语气,好象知道些内情。宁远想了想,便派谭青先去医院。自己到警署等候唐芸。他还致电徐文悦,得知方小娅的血型是B型。那么,现场的O型血又是谁的呢?宁远再次拨打章诚实的手机,对方仍然关机。 八点整,唐芸赶到警署。她递上的名片写着恒安房产公司的部门经理。她显然很担心方小娅,一坐下就用带着北方口音的普通话道:“警官先生,小娅到底怎么啦?” 宁远道:“她还好。唐芸小姐,你和她是好朋友?” 唐芸道:“对呀,我们平常无话不谈的。” 宁远道:“那她有没有告诉你,她为什么要请假一个月?” 唐芸摇头道:“没有。这也是我很奇怪的地方。早在请假之前,小娅的情绪就很差。整整半个多月都没露过一个笑容。成天眉头深锁,好象担着很重的心事。我曾问她到底有什么心事?说出来我也许能帮她。但是她始终避而不答。直到她请假前夕,也就是7月29日那天晚上,都快半夜了,她忽然打了一个电话给我:要我去她家陪她聊天。我很奇怪:三更半夜还聊什么天?有事不能明天上班再说吗?而且那天我老公正好从北京出差回来,我没法抽身。于是就婉拒了她。她好象很失望。这让我有些担心,于是第二天到了公司,我就问她昨晚找我什么事?她却摇头说没事。我见她脸色很差,神情更像是掉了魂儿似的,我就说:小娅,你准有事!说出来吧,凭咱俩的关系,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唐芸显然有股北方人的热诚,她继续道:“小娅听我这么一说,似乎有些心动。但是她迟疑了老半天,还是没开口。不料吃午饭的时候,她却拉着我坐到餐厅角落,低声问了我一句很奇怪的话。她说:阿芸姐,你信不信这世上有鬼?” 宁远一震,想起了方小娅在恶梦中的尖叫。 唐芸又道:“当时我吓了一跳,就问她:小娅,你问这干什么?她也没回答。反而像是自顾自地低声说:我听说人活着全凭一口气。如果这人死时很安心,很平静,这口气就散了。若是他死得冤枉、心里充满怨恨,这口气就会凝结不散,变成鬼魂作祟。是不是这样呢?我见她说话时的表情,恍恍惚惚,透着一股叫人浑身发毛的寒气。我就道:小娅,你到底想说什么?她说:阿芸姐,你先回答我,你信不信这世上有鬼?我说:除非我亲眼看见才相信。她却提醒我说:“难道你忘了万福大楼的事?”我一听她提起这事,顿时愣住了。” 说到这里,唐芸道:“警官先生,你肯定不会相信万福大楼的事。但是这件事我们全公司都知道。” 宁远好奇道:“万福大楼?到底是什么事?你只管说,我会认真听的。” 唐芸道:“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当时我们公司在位于市西的万福大楼里租了一层楼面办公。起初一直很平静,没有什么事。直到那一年冬至。那天下了一整天的大雪。到晚上雪虽然停了,天气却冷得刺骨。大约深夜11点半,我们公司的秘书小张加完班,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她走到电梯口按了按电铃。电梯却一直不上来。 当时大楼的暖气系统坏了。整层楼面很冷,可能只有零度。小张一边等着电梯,一边跺脚取暖。不一会儿,她觉得自己的跺脚声特别响亮。皮鞋根敲在大理石地面上,‘嗒嗒嗒嗒’的响声传出去好远,甚至传来回声。 她停下跺脚,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整层楼面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其他同事早已下班。整个21楼就她一个人。楼道里的灯虽然都亮着,但还是阴森森的。 小张毕竟是个女孩子,她感到有些害怕,于是拼命按电梯钮。然而就在这时,她似乎听到走廊右侧传来一些轻微的响动,像是门锁开启的声音。她连忙朝右看去,发觉走廊尽头有一间房门紧闭的办公室。 一看到这间办公室,小张顿时紧张起来了。这间办公室是整层楼面里唯一没有租出去的。原因是两个月前有个做啤酒批发的福建商人,不知道什么原因,在这间办公室的门口上吊自杀。结果第二天一早,打扫楼面的清洁工猛然看见这具吊在门框上晃来晃去的尸体,吓得昏了过去。据说这个福建商人死的时候,穿着全套黑西装,并用一条黑色领带系在门框上自杀。虽然万福大楼的物业公司严厉否认这件事。但是大家暗中都在传说这事。平常即使是大白天,都很少有人敢走近这间办公室。 小张最初听说此事,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和好几个同事聚在一起议论这事。当时她只是有点同情那个自杀的男人。但是眼下,在这寒冷的冬夜里,在这空荡荡的大楼中,就她一个人,面对着这间离她不到二十步的办公室。 “刚才那门锁转动的声音,会不会是....?”想到这里,小张吓得立刻回头,使劲按着电梯钮。但是电梯仿佛坏了,就是不上来。 “啪啦、啪啦”一阵阵风吹百叶窗的声音从右侧传来。小张越来越紧张,这大楼是密闭的,怎么会有风呢?谁打开了窗户?但她不敢转脸朝右看,怕一回头,就看到走廊尽头那间办公室的门被拉开了。里面走出一个脸色苍白,穿着黑西装的男人。他一手扶着墙,一手握着一条黑蛇般的领带,步履蹒跚地朝她走来。在他背后,是风吹起漫天飞舞的白色办公纸。 小张越想越害怕,连胃都抽紧了。她想告诫自己别害怕。因为恐惧是会杀死人的。恐惧会产生足够多的肾上腺素。过量的肾上腺素流入血液,就会让心脏停止跳动。但是在这一刻,想到她右侧那间办公室,那个自杀的男人,她没法抑制自己的恐惧。 眼看电梯像是停电般地停在底楼不上来,小张转身跑向走廊左边的安全门,她想从安全梯下去,尽快离开这地方。但是走到安全门前,才发现两扇玻璃门紧锁。门后的楼梯间黑漆漆的,灯也没开。她用力推了推门,门纹丝不动。背后吹来的风越来越冷了。从玻璃门的恍惚反射中,她似乎看到背后有个人影正在逼近。 小张吓得快哭了,急中生智掏出手机,想打给底楼的保安,叫他们上来。忽然听到背后‘丁冬’一声,是电梯到了! 她大叫一声壮了壮胆,回头看去,只见电梯门缓缓滑开,泄出柔和的灯光。暖黄色的灯光中,走出一个穿着笔挺蓝色制服的高大身影。小张定睛一看,是大楼里开电梯的职工叶德明。她顿时心花怒放,奔过去道:‘叶师傅,你终于来了!’ 眼看她奔过来,叶德明却朝后缩了缩,退回门旁的阴影里。就像小张身上有什么气味让他害怕似的。小张并没有注意,她冲进电梯叫道:“叶师傅,快,底楼。”叶德明关上电梯门,按了底楼。 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小张长长地松了口气。无意中她的目光瞥见叶德明,只见他背对着她,高大的身子佝偻着,竭力缩在电梯角落,好象尽量要远离她似的。小张有些奇怪,再看他身体微微颤抖,不禁心想:“大概他又没有吃饭。” 叶德明是外来打工人员,却有两个在念小学的儿子。他生活拮据,为节省开销,每天只吃一顿饭。小张想起提包里还有一只汉堡包。就拿出来递过去道:“叶师傅!吃个汉堡包吧。”下班前她用微波炉热过,汉堡包还散发着一阵阵热气。 叶德明一震,他低头转身抓过汉堡包,举到鼻子底下,贪婪地嗅着汉堡包的热气。还以左手为扇,徐徐地把热气扇往鼻间。就好象这热气是至高的美味,连一丝一毫都不肯浪费。 小张笑道:“叶师傅,你光闻热气干什么?你吃呀。” 叶德明并没理她,头却垂得越来越低,几乎把脸贴在汉堡包上吸热气。 小张暗暗奇怪,叶德明平常很热情,逢人就主动招呼,今晚怎么啦?看他垂头弯腰的模样,他是不是生病啦?小张便上前两步,想伸手扳他的肩膀,看看他的脸色。 就在她的手将要碰到叶德明肩膀时,电梯轻轻一震,底楼到了。叶德明把汉堡包放在工作凳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彩色方盒,转身道:“张小姐,这是我儿子的生日礼物。你帮我送一送好吗?”叶家借在万福大楼附近的职工宿舍。穿过两条街就是。小张回家正好路过。 “他儿子的生日礼物为什么要我送?”小张有些纳闷,不过冲着叶德明及时开电梯‘救’她下来,她还是接过小方盒。盒盖上色彩鲜明,画着唐老鸭和米老鼠在打闹。小张笑道:“叶师傅,你儿子肯定会很开心。” 叶德明却低着头转过身子,远远避开她,缩入电梯一角。 小张心里纳闷,但时间很晚了。她没功夫细问。于是跨出电梯,走出大楼,急匆匆地向叶家走去。是时大雪初停,夜色下的都市一片银装素裹。寒风吹来,街对面飘来一阵葱花香。街口有个卖馄饨的小摊子。摊主正提起锅盖,用爪篱捞出热气腾腾的小馄饨,装入了大碗。桌边等候的一对情侣拍手欢叫道:“好香啊。” 小张心头一暖,不由想起了大学时代的生活。这时摊主把两碗馄饨放到情侣面前。男孩子双手捧碗,俯下脸,夸张地吸着香气。女孩笑着推他一把道:“你是鬼呀?只闻供品的香气。” 一听这话,小张忽然想起叶德明低头吸汉堡包热气的怪样。她正想着,前面十字路口射来极亮的光芒。她抬头一看,路口灯光大亮,警灯闪烁。还围着许多人。一辆大卡车歪在路旁的防撞栏上。车前轮下是一大滩深红液体。 小张不想看热闹,正打算快步穿过去,忽听有人喊道:“张小姐!”小张一看,原来是万福大楼的保安主任黄刚。黄刚过来道:“你还没回家?”小张道:“加班呗。对了,这里出车祸了?” 黄刚轻叹一声道:“半小时前,叶德明来上夜班。被这辆没牌照的外地卡车撞了。人当场就过去了。” “当场就过去了?”小张一时没能明白。 黄刚道:“人已经拉到附近医院的太平间去了。今天早晨叶德明还打电话给我,说明天是他儿子生日。要我去吃饭。想不到晚上就....咦?”黄刚一脸诧异道:“小张,你的公司在21楼,你怎么下来的?” “我,我乘电梯。”小张忽然发觉,自己的嗓音很干涩。 黄刚奇道:“不可能的!上日班的李师傅早就下班了。他下班前就把电梯锁掉了。叶德明又出了车祸。谁给你开的电梯?” 小张没法回答。忽然,她觉得手掌心里湿漉漉的。她连忙朝手心看去,借着路边的灯光,她手里那只游戏盒染满了鲜血,连她手上都是.... 说到这里,唐芸定了定神。又道:“后来小张生了一场大病。这事传开后,大家开始都不相信。但是不久后,其他公司的人加班到半夜里,也看到叶德明在开电梯。从这以后,许多公司怕撞邪都搬出万福大楼。我们公司也搬了。所以小娅一提到这件事,我印象特别深刻。警官先生,你肯定不会相信这种事吧?” 如果换作以前,宁远对这种“写字楼怪谈”肯定嗤之以鼻。但是经历过神秘的椅子事件(详见拙作《灵魂椅》)后,他的观点改变了。但是眼下他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他有更重要的事要了解。于是他道:“唐小姐,方小娅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事?你有没有问过她?” 唐芸道:“我立刻就问了。可是她见我追问,像是突然改变了主意,不想再谈了。于是找借口匆匆走掉了。结果到了第二天,也就是7月31日她就请假了。请假以后她就没联系过我。我有点担心,于是昨晚打电话到她家。谁知接电话的却是你,警官先生。” 宁远暗暗寻思,方小娅在请假之前,突然向唐芸重提万福大楼的旧事,这其中必然有缘故。到底是什么缘故呢?联想到方小娅在恶梦里的尖叫、写在空白遗像四周的朱砂咒语、还有8月7日午夜那鬼哭狼嚎般的恐怖怪叫、以及来历不明的动物血液和毛发....方小娅家的这件事,似乎‘鬼味’越来越浓了。 想到这里,宁远又暗暗摇头。虽然他经历过神秘的椅子事件,但是作为一个用逻辑思维锻炼出来的现代警探,他可不会把遇到的每一件怪事都扯往‘鬼魂’这概念里扯。不错,方小娅家的事确实透着古怪,但是他仍然会运用“现场调查、案情分析、寻找证据”这三件破案法宝,来把此事搞到水落石出。 5 破案的期限很紧迫 就在这时,宁远的电话响了,原来是谭青打来的。只听他焦急地道:“队长,你赶快来医院。”宁远道:“出了什么事?”谭青道:“刚才方小娅想跳窗逃跑,幸亏被我们拉了回来。但是她受了重伤。”宁远忙道:“她有没有生命危险?”谭青道:“目前正在抢救。应该不会有事的。”宁远皱眉道:“我立刻就来!”唐芸听到他们的对答,也紧张地道:“小娅受伤了?”宁远收起电话道:“唐小姐,多谢你来提供情况。请你放心。有我们的保护,方小娅不会出事。” 等到宁远风驰电掣地赶到医院时,方小娅已经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了。她的额头,双手都缠满绷带,徐文悦正在检查她的血压。 谭青一脸愧色地迎上前道:“队长,我没看好她。幸好她脱离了生命危险。” 宁远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谭青道:“今天早晨我到医院时,她还睡得好好的。我怕吵醒她,就和徐医生来到病房外。我说你在警署等人。要过一会儿才来。刚说到这里,病房里忽然传来砸碎玻璃的巨响。我们连忙冲进去,只见方小娅发疯似地用椅子打破玻璃窗,也不顾窗框上满是玻璃渣,双手攀窗想跳出去。我们连忙拉住她。她还拼命挣扎。” 说到这里,谭青抬起右前臂,露出两排清晰的牙印道:“她还重重咬了我一口。要不是我缩得快,整块肉都撕下来了。徐医生不得不替打她一针镇静剂。”谭青显然余悸尤存,说到这里脸色都不太好看。 这时徐文悦走了过来,眉头深锁着道:“宁远,也许我犯了一个错误。” 宁远奇道:“犯错?” 徐文悦看了一眼沉睡中的方小娅道:“我应该把她昨天晚上的异常反应早点告诉你的。” 宁远道:“昨天晚上?” 徐文悦道:“昨晚你打电话给我,让我测一下她的血型。于是我就去了病房。当时我看过手表,是23点51分。我刚来到病房,打开电灯,只见她满面通红,浑身颤抖。我以为她在发高烧,正想替她量一量体温。不料一走近她身旁,她忽然高声尖叫。她在叫:‘鬼,你这恶鬼,别过来,别过来!’” 徐文悦说得很缓慢,却传神地模仿出了方小娅惊恐的尖叫。这种叫声,宁远也亲耳听到过。 徐文悦继续道:“方小娅尖叫的时候,仍然紧闭双眼,像在做噩梦。我见她非常激动,不敢马上唤醒她。因为这样做可能会造成严重后果。于是我只能静静地等待她自然醒来。接着她又尖叫道:“他不是鬼,你别杀他!你别杀他!”她一会儿喊“你这恶鬼,别过来’一会儿又喊‘他不是鬼,你别杀他。’显然她的恶梦很混乱。但是到最后,她翻来覆去地只念着一句话,就是:“只有三天!只有三天了!再迟就来不及了!来不及了!”这句话,她反反复复讲了几十遍,才慢慢安静下来。” “而就在刚才....”徐文悦又道:“我和谭青把她从窗口拉回来的时候,她拼命地喊‘求求你们,快放我走!只有两天了!只有两天了!再迟就来不及了!”两天后就是8月15日。我想,肯定会发生一件令她非常害怕的事。宁远,你得阻止这件事啊。” 宁远道:“她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徐文悦道:“我问过她好几遍了,她死也不肯说!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隐瞒。但是她再这么憋下去,整个人会崩溃的。” 宁远暗奇,8月15日会发生什么事?方小娅在恶梦里喊“你不要杀他”难道会是一起命案?于是他沉吟片刻道:“文悦,你能不能去找一个心理专家?” 徐文悦道:“没有用的。我也学过心理学。以她目前的心理状况,根本不会向一个陌生的心理医生吐露心事。” 宁远心想也是。他看了看沉睡中的方小娅。她很抵触自己这个警察。这说明,她隐藏的心事很可能涉及罪行,因此她不敢说。当然也不会对一个陌生的心理医生说。她到底隐瞒着什么事呢?可惜她刚注射了镇静剂,没有办法盘问她本人。 至今还是单身的年轻主治医师徐文悦显然非常关心方小娅,他道:“宁远,不管怎样。我们得帮助她啊。” 谭青在旁道:“如果她不肯说出什么事,我们怎么帮她?” 宁远想了想,如果方小娅坚决不肯吐露心事,那么只剩一个办法:就是去找失踪的章氏父子。但这需要大量人力和时间。宁远得让手下全组探员都出动。去章诚实所属的制药公司询问他的同事们、去苗苗托儿所打听章麟儿的可能下落。还得去方小娅所属的房产公司查询。此外,还得调查他们的家庭背景,联系其亲属一一来询问。 可惜的是,宁远手头没有人。破完那件杀人狂案件后,他手下的探员多数在放假。连谭青也是他临时硬拉来的。再说,方小娅这事还没有正式立案,不能算一个案件,无法启动一切调查程序和资源来侦察此事。说到底,宁远现在所做的一切,只是出于老同学的情分,在义务地帮方小娅的忙而已。 更严重的问题是,他没有时间。方小娅昨晚说只有三天了,今晨说只有两天了。离8月15日只有短短48个小时,他和谭青两个人,能做些什么呢? 谭青忽道:“队长,如果方小娅不肯开口。我们不妨采取老办法:故意放她走,然后跟踪她。看她去哪里。” “不行!”徐文悦断然道:“她身受重伤,情绪又不稳定。怎么能放她出去?” 宁远心想也是。前天晚上方小娅还差点撞上自己的车呢。很明显她的神智恍惚,不能单独行动。 谭青道:“既不能跟踪她,她又不肯开口。我们还能怎么办?” 徐文悦沉思半晌道:“也许还有一个办法。” 宁远道:“什么办法?” 徐文悦道:“就是找一个她非常信得过的熟人,她才有可能吐露心事。” “非常信得过的熟人?”宁远再次拿出方小娅的手机,通讯录里除了她丈夫章诚实,好朋友唐芸之外,还有四个名字。宁远按着名单一一打过去。其中三个是她的公司客户。关系泛泛,自然谈不上是可以信任的熟人。还有一个是苗苗托儿所的老师。她仅仅知道方小娅在7月31日接走她的儿子章麟儿,随后请假一个月。通讯录里并没有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但令宁远奇怪的是,通讯录里居然没有方小娅父母或任何亲戚的电话。这似乎不合情理。方小娅今年27岁,她父母也就是六十岁上下。应该不会早逝吧。也许方小娅会在父母面前说出心事。可如何去找他们? 谭青忽道:“队长,我看方小娅现在只信得过两个人。” 徐文悦忙道:“哪两个?” 宁远看了看谭青,心想到底是自己的助手,凡事不谋而合。这两个人便是她的父母。 谁知谭青却道:“这两个人,一位是我佛如来。另一位是南无观世音菩萨。” 宁远怔住了,徐文悦却很不快道:“你开什么玩笑?” 谭青苦笑道:“我哪有心情开玩笑。方小娅不是在噩梦里一直喊有鬼,有鬼吗?一切妖魔鬼怪的最大克星当然是我佛如来和观音菩萨两位。” 徐文悦冷哼一声,转过脸去。 “等一等,我佛如来和观音菩萨?”宁远忽然想起方小娅家的卧室里有个小佛堂,供着一尊观音像,还有数十卷她和丈夫亲手抄写的佛经。看来她信佛甚深。而宗教信仰对于稳定一个人的心理,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我怎么没想到他呢?”宁远一拍脑袋,想起一人。也许他是唯一能让方小娅敞开心扉,吐露所有秘密的人。 6 厉鬼要出场了 方小娅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等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窗外红日西斜,已快黄昏了。她举目四顾,发现隔壁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大胡子男人,正呼呼酣睡。她暗暗奇怪:自己不是住单人病房吗?怎么换了一间双人病房?恰在这时,双手传来了一阵阵刺痛。她举起双手,双手缠满白绷带。她这才想起早晨的情形:她想破窗逃走,却被人拦住,最后莫名其妙地失去了知觉。 “当!”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下午三点。方小娅猛地一惊,来不及了!她一定要去阻止那件可怕的事!想到这里,她不顾双手疼痛,强自披衣起身。刚坐起身子,脑袋就是一阵晕眩。在过去的十多天里,她一直生活在极度恐惧和惊骇中,她从未好好地睡过一觉,身体和精神都已虚弱之极。但是,如果她不能阻止那件事,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想到这里,方小娅咬紧牙关,挣扎着下了床。 此刻,病房的门虚掩着,门外的走廊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护士或者医生。正是逃离的好机会。谁知她的脚刚一沾地,邻床昏睡的大胡子突然杀猪似地大叫一声,把她吓得一哆嗦。她转脸看去。只见刚才还睡得好好的大胡子,此刻忽然浑身颤抖。他双手反掐着自己的脖子,痛苦地嚎叫道:“爹!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他一边喊,一边用双脚蹬着床,整个身体反弓起来。但他的双眼却紧紧闭着,就像陷入一场可怕的噩梦。 “爹,求你放过我!”大胡子被自己掐得满脸通红,脑门子上青筋暴露。他竭力喊道:“爹,儿子知道您死不瞑目,是儿子的错!求您放过我啊!”他一边嚎叫,一边在床上翻滚着。 看到这一幕,方小娅忽然感到,前些天她所有的恐怖经历就像潮水一般涌上胸口。堵得她几乎不能呼吸。 “阿弥陀佛!”恰在这时,病房门口传来了一声宽厚洪亮的佛号声。房门*,一片明煌煌的金红色光芒洒了进来,就好象旭日初升,霞光万道,一下子把病房里阴惨惨的气氛一扫而净。方小娅抬头看去,门口出现了一位高大的中年僧人。他蓄着短发,戴着金丝边眼镜,披着一件绣金银线的大红僧袍。迈着稳重从容的步子走了进来。说也奇怪,这僧人一走进来,大胡子的双手忽然松开自己脖子,像软泥般摊倒在床上,一个劲地直喘气。 僧人走了过去,伸出右手轻轻地抚摩着大胡子的头顶。左手数着念珠,轻诵佛号。僧人站在窗边的夕阳中,浑身染上一层金红色的神圣光辉,庄严得令人心生敬畏,不敢逼视。但是他的脸上却挂着微笑,像是透着大慈大悲的力量。方小娅不由看呆了。 片刻之后,僧人缓缓地收回手。大胡子慢慢地苏醒了。他睁开眼,一看眼前的僧人,立刻滚下床跪倒在地上,连连向他磕头道:“谢谢活佛救命,谢谢活佛救命!我爹走了,我爹这次真地走了。” 僧人露出慈祥的微笑。他道:“赵施主,今后你可要洗心革面,好自为之啊。”大胡子连连点头道:“是,是。今后我一定改。我今后要是再去赌,我就不是人!”僧人欣慰地颌首。转身准备离开病房。却无意中看到方小娅。他的眼中明显闪过一丝诧异,好象有点吃惊。但旋即朝她微微一笑,离开了病房。方小娅心里一震,这位高僧仅仅看了她一眼,但是他那双慧眼,好象看透了她的心事,难道.... 僧人走后,大胡子在门口恭立了好久,这才返回病房。见方小娅奇怪地看着他,忙笑道:“不好意思,吵着您了。”别看大胡子长得粗鲁,谈吐倒还斯文。方小娅道:“先生,刚才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告诉我?” 大胡子搔搔头皮,满脸尴尬,迟疑不语。 方小娅急切道:“先生,刚才那位大师到底是什么人?请你告诉我,这事对我非常重要。” 大胡子疑惑道:“对你很重要?” 方小娅用力地点点头。 大胡子迟疑半晌,这才道:“好吧。反正你也看到了。只不过,这件事说出来就怕你不信。” 方小娅忙道:“我会信的,我会信的。” 大胡子见她很迫切,只得坐回病床道:“好吧,我就照实说了。我叫赵四海。是从江苏来的。和我爹一起到这里来做些小生意。只是我喜欢赌博,我爹不知道教训过我几回,我还是改不了。到这里没半年,就把做生意的本钱全输光了。那天债主打上门来,被我爹知道后。他老人家又急又气,当晚就心脏病发作。等我叫救护车送他到医院,一切都晚了。” 说到这里,大胡子露出沉痛的神色。他揉了揉眼角,又道:“当时,那个主刀医生带我去停尸间见我爹最后一面。当冰柜拉开的时候,只见我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是死不瞑目啊。我心里真后悔极了。但是我发现,我爹的双眼里全是血,看不出眼黑和眼白。我心里发毛,就问医生怎么回事?那个医生不耐烦地说:这很正常。用电击治疗时,震裂了眼底的毛细血管,血液渗进了眼房。我气愤地说:你们咋能这么折腾我爹?可他却叫来警卫,把我轰了出去。” 大胡子叹了口气,又道:“可是当晚我回到家后,就做了一个梦。我睡下后不久,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声音在呼唤着我:四海、四海。这声音像我爹。我有些奇怪,便起身下床,顺着声音飘来的方向,慢慢找过去。好象穿越了一条很长很长的黑黑隧道。来到一间银光闪闪的房子。四面的墙都是银白色的钢板,亮得刺眼。墙角吹出一阵阵白茫茫的寒气,非常寒冷。房间中央放着一张金属台。上面躺着个人,从头到脚蒙着白被单。 我忽然想起:这不是爹被送入停尸房时的情景吗?难道这里是停尸房的冷库?刚想到这里,白被单下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四海,你来了?我一听几乎吓倒在地,这不是我爹吗?他明明死了,怎么又能说话?我正想着,只见一只枯瘦的手从白被单下伸出来,一把撩开被单,赫然露出我爹。他的脸冻得发紫,眉毛和嘴唇上挂满了白花花的冰霜。可他的两只眼睛,还是血汪汪的。他怒视着我道:四海!你这个不孝子,害得你爹死无全尸。说着他坐起身子,猛地拉下被单。露出他瘦骨嶙峋的身子。我见他左胸洞开,白森森的胸骨被拆断,露出一个碗大的黑窟窿,里面的心脏被掏走了。 我吓呆了。我爹跳下台子,朝我走来。双手扒开自己胸膛,指着里面的窟窿道:你看,你爹成啥模样了?我要掐死你这不孝子!我吓得想往后躲,却撞在墙上。我爹走过来,用他比冰棱子还冷的手掐住我的脖子,我只感到寒气透入全身,浑身的血都不流了....” 方小娅听得脊背冒汗,她想叫大胡子别再说了。但是事关重大,她不得不听下去。赵四海继续道:“第二天一早我就发高烧了。几个同乡见我病得厉害,赶快送我上医院。谁知到医院后连续几个晚上,我天天做这个梦。醒来后发烧得更厉害。我知道自己快死了,爹不肯放过我。幸好我有个信佛的同乡,听说这事以后,介绍来这位法号叫作‘金兰法师’的大活菩萨。多亏了这位大活菩萨,他替我爹做了几场法事。我爹才渐渐地不来找我。我的高烧也退了。” 方小娅奇道:“可是刚才?” 赵四海道:“今天是我爹头七的最后一天。大菩萨知道他怨气还没消,预先就在病房外面等着。刚才是他亲自把我爹送走的。” “这位高僧,他能把你爹送走?”听到“送走”两字,方小娅陡然一振,就像在漫漫黑夜看到了一丝光明。 当方小娅和大胡子说话的时候,离他们病房二十米开外的另一间会客室里,坐着宁远、谭青、徐文悦、还有一身高僧打扮的顾大海。四个人围坐在茶几旁。茶几上放着一台带话筒的接收器。方小娅的病房里已经预先安装了窃听器。她和赵四海的对话,清清楚楚地从话筒里传出来。 原来宁远见方小娅死死不肯吐露心事,而这事很可能涉及一件命案。再者,从种种迹象来看,这事似乎‘与鬼沾边’于是他灵机一动,请来好友顾大海假扮高僧。顾大海研究东方神秘文化多年。昨晚就是他辨认出了纸上的咒语。他还经常和佛教界人士来往,家里收藏着现成的袈裟、僧帽、念珠等道具。因此装扮高僧很方便。 扮演赵四海的是宁远手下另一位探员赵国桢。赵国桢做过卧底,演技自然不在话下。两人在方小娅面前合演一出‘驱鬼’的戏。好让方小娅深深地相信顾大海这位高僧法力高超。这样,她也许会把心事对他倾吐出来。 徐文悦一开始不同意这个方案,他担心这番装神弄鬼,会对方小娅的身心造成更大伤害。但是宁远劝他道:“既然方小娅一直喊有鬼,我们不妨找一个高僧来帮她的忙。这正是以迷信破迷信。而且我们没有时间,没有人手。除了这个办法,我找不出其他办法帮助她。”徐文悦想来想去,也只能如此。但是他坚持要监听整个过程,确保方小娅的情绪不致太激动。 此刻,只听话筒里传来方小娅的声音道:“赵先生,您能不能替我引见金兰法师?” 赵国祯故作奇怪道:“怎么?难道你也遇上这种事了?” 话筒里一片沉默。 片刻后,却听赵国桢道:“既然这样,我就替你联系一下。巧得很,眼下金兰法师在六楼病房替一位临终的老人念往生经。我这就去请他。” 几分钟后,赵国桢来到会客室,第一句话就是:“队长,方小娅说她家遇鬼了。”整个会客室的人都吃了一惊。赵国桢又道:“我和顾老师什么时候过去?看她的样子非常着急。”宁远便把一只微型耳机递给顾大海道:“顾老师,您带上这个。我们随时保持联系。”顾大海小心翼翼把耳机塞进右耳内。 随后,赵国桢和扮成‘金兰法师’的顾大海去了病房。赵国祯介绍完以后,就退出了病房,返回会客室。宁远这边早已打开了接受器。不久后,话筒里传来了顾大海温和的语调道:“女施主,你有什么话,都可以对老纳说。” 忽听‘扑通’一声,顾大海忙道:“女施主,快快请起,有话慢慢说。” 方小娅像是跪下了。她哭着道:“大师,求求你救救我们一家!救救我儿子,救救我丈夫。他们被恶鬼缠住了!您一定要赶走那个恶鬼!” 方小娅凄厉和充满恐惧的语调,令会客室里的宁远等人均觉不寒而栗。 方小娅继续道:“大师,如果在8月15日之前,再不赶走这恶鬼,我儿子和丈夫就没命了!” 听到这里,宁远通过耳机指示顾大海道:“顾老师,问她丈夫和儿子目前在哪里?”只要知道他们下落,就能救人了。 顾大海忙依言而问。方小娅却有些语无伦次道:“我,我也不清楚。他们走好几天了!” 宁远一怔,徐文悦凑过来道:“宁远,方小娅此刻的情绪很激动,思维也受了影响。我们必须让她先冷静下来。让她慢慢地理顺思路。她才有可能记起一切。然后清晰地表达出来。” 宁远一想也对,连忙通知顾大海,让他想办法稳住方小娅。 顾大海不愧研究佛学多年,他以很平静稳健的语调道:“方施主,你不要着急。今天是8月13日的下午。离8月15日还有一大段时间。” 方小娅道:“可是....” 顾大海又道:“方施主,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这世间的万事,不论是好事还是坏事,都脱不了一个因果关系。种什么因,结什么果。你说对不对?” 这些充满佛教哲理的话一说,把方小娅震住了。她半晌没说话。 顾大海继续道:“每一件事都是有缘故的。想必这个恶鬼也不会无缘无故地缠上你们一家。因此,在拯救你丈夫和儿子之前,方施主,你要先把这事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告诉老纳。老衲才能方便行事。” 听完这些提示后,方小娅果然安静了下来,像是在认真回想。 宁远暗暗叫绝,顾大海真是有一套。 直到几分钟后,只听方小娅以细若蚊蝇的轻声道:“大师,我把所有事都告诉您,您能不能替我保密呢?这事千万不能让警察知道。” 果然!方小娅隐藏的心事果然涉及犯罪!但是既然涉及罪行,又怎么扯得上鬼呢?宁远不由伸长耳朵倾听。 其实装扮高僧的顾大海心里也是微微一震。刚才方小娅向他求救时,那种忧急万分又带着恐惧的神态,简直令他感到:好象那恶鬼就在他背后似的。但他竭力保持镇静。接听到宁远指示后,他平静地道:“老衲是方外之人,自会守口如瓶的。” 方小娅这才放了心。片刻后她道:“这事,这事还得从我丈夫说起....” 7 举止古怪的父子 事情得追溯到四个星期之前。确切地说,是7月15日。原本那是一个完美的星期天。傍晚五点,方小娅在厨房里煎炒煮炸,忙得不亦乐乎。她身后的案台上摆满了炸虾、鱼丸、牛肉等美味佳肴。今天晚上,她要给儿子办一个热热闹闹的‘生日预习晚宴’章麟儿的生日是8月15日,离此还有足足一个月。但是上周末,方小娅带他去参加一个同事小孩的生日宴会以后,章麟儿看得眼热,回家后一直要嚷嚷着要过生日,吹蜡烛,吃蛋糕。方小娅被缠得没法,只得满足爱子的要求。 只是去买生日蛋糕的章诚实怎么还没有回来?方小娅凑近窗口看了看,楼下没有人。小区门口就有一家名叫“甜爱”的西式糕饼屋,章诚实怎么去了45分钟还不回家?这时迎面吹来一阵阵凉爽的风,风里夹着疏疏落落的雨点,阴沉了整个白天后,雨终于落了下来。 “糟糕,他可没有带雨伞!”方小娅正自担心,忽听铁门和房门*,传来章诚实的声音:“小娅,我回来啦。”方小娅走出厨房一看,只见章诚实提着一个大蛋糕,脸上还有雨水。方小娅拿了块毛巾上前道:“你怎么去了那么久?”章诚实一边换鞋,一边道:“我没去甜爱糕饼屋。那里的蛋糕不好吃。我是去黑森林面包房买的。”方小娅接过蛋糕道:“你跑那么远?”章诚实微微一笑道:“儿子爱吃那里的蛋糕嘛。”说着摘下黑边眼镜,拿过毛巾,擦掉脸上的雨水。 方小娅看着他,心里暗暗好笑。章诚实是个很奇怪的爸爸。以前他对儿子非常冷漠。自从章麟儿出生后,他就没有主动抱过儿子,更没有亲过他。也不像任何一位普通爸爸那样,经常和儿子玩闹成一团。在儿子面前,章诚实永远是一副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害得章麟儿从小就畏惧他爸爸。方小娅曾责怪过章诚实。章诚实却说:“做爸爸的,必须和儿子保持距离。这样才有威严,才能管教好儿子。”方小娅见他言辞振振的模样,不禁暗暗摇头。心想既然你要做严父,也由得你吧。反正只要我疼爱儿子就行。 不料章麟儿三岁以后,章诚实好象转了性,渐渐开始亲近起儿子来。特别是最近这几个月来,他越来越溺爱儿子,甚至连方小娅这做妈妈也看不过去了。儿子要什么,章诚实就买什么,从不违拗。他好象要把前些年对儿子的冷淡都弥补回来似的。眼看着心爱的儿子逐渐转向他爸爸那一边,方小娅这做妈妈的心里也有些冒酸。她常常嘲笑道:“诚实,怎么啦?你不想做严父了?”章诚实总是笑笑,也不说什么原因。 章诚实擦完脸道:“儿子呢?”小卧室恰好传来一阵咯咯咯的嬉笑声。方小娅道:“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好象玩得挺开心。”章诚实笑道:“我去看看。他一个人在乐什么。”方小娅把蛋糕放在客厅桌上道:“我们一起去。吓唬吓唬他。” 两人一起轻手轻脚地穿过客厅,通过走廊,来到小卧室的门前。门虚掩着,门上有扇玻璃窗。两人隔着玻璃窗朝里看去,顿时吓了一跳:小卧室里好像飘起了五彩缤纷的花雨。一条条剪碎了的红黄绸条子漫天飞扬。通向阳台的玻璃移门开着,大风一阵阵吹进来,更把这些碎绸条吹得纷纷扬扬,满屋都是。章麟儿就坐在这些碎绸条中间。他背对着房门,埋头耸肩,不知在捣鼓什么玩意,还不时吃吃偷笑。他的脑袋上,肩膀上挂满红红黄黄的碎绸条。 “这些碎绸条子是从哪里来的?”方小娅正自惊讶,忽见小卧室的四壁光秃秃的,八幅以黄绸为底,用红线精心绣成的观音挂像不见了。再看地上,满地碎绸条中依稀能看出观音的半张脸、被截断的身躯、还有拈莲花的断手。 “天哪!他把八副观音像都给剪了!”方小娅立刻推门冲入道:“麟麟!你乱剪什么!”章麟儿转过脸,满脸笑容。他手里还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利剪。方小娅慌忙夺下剪刀,却见他的左手还捏着一片金光闪烁的薄片。 “难道是他的护身符?”方小娅大惊,立刻夺下薄片。原来这是一片用纯金铸成的护身符。符的正面画着彩色的观音像,下面还写着一行小字:“释善生珍藏。”这是章麟儿出生后不久,方小娅和章诚实一起到著名的广仁寺去向方丈大师请来的。“释善生”这个出家名字,也是方丈大师亲自为章麟儿取的法名。据说为新生婴儿取一个出家名字,佛祖就会保佑他今后无病无灾,健康吉祥。别看这片护身符仅有巴掌大小,却值三万元。然而此刻,护身符已被剪得稀烂,观音像更被划得面目全非。 “诚实,你看看他剪成什么样了?”方小娅又心疼又着急,把护身符递给章诚实。章诚实接过一看,突然脸色大变。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护身符的下端,手都在颤抖。方小娅见他神色异常,连忙凑前看去。只见符下端‘释善生珍藏’五个字,其中的‘善’字已被划烂,却改成了一个歪歪斜斜的‘恨’字。 “恨?”方小娅心里奇怪,问章诚实道:“儿子什么时候会写这个字了?我没教过他啊?”然而她话刚出口,却发觉章诚实有些不对劲。他那张脸忽而一阵青,忽而一阵红,像是开了染坊。他的脸肌不停地抽搐着。方小娅一怔,丈夫这是怎么啦? 忽然嗖地一下,调皮的章麟儿眼看父母的表情,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立刻从方小娅身边逃出卧室。方小娅登时顾不得章诚实,连忙转身追出,在客厅里一把抓着他。章麟儿一边挣扎,一边指着桌上的蛋糕叫道:“妈妈,麟麟肚子饿了,麟麟要吃蛋糕!”方小娅道:“不行!先去洗手!”章麟儿嚷道:“我不要洗手,我不要洗手。”方小娅不理他,拉拉扯扯地把他拖入厨房。 母子俩刚走入厨房,忽听窗外‘轰隆’一声霹雳过后,雨势转猛,黄豆大的雨点子倾盆而下。方小娅顿时想起一事,连忙朝小卧室的方向喊道:“诚实,阳台上还有衣服,你快去收一收!”然而她连喊两声,章诚实却没有回答。 “他怎么啦?”方小娅心里暗奇,嘱咐儿子继续洗手,自己来到厨房门口又喊道:“诚实?诚实?”连喊三四声,章诚实终于应了一声,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方小娅注意到他脸色苍白,神情古怪,很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正想询问他。章诚实却已跑进了主卧室,向阳台冲进去。 方小娅有些纳闷地摇摇头,正打算返回厨房,谁知章麟儿又是“嗖”一声,像只小老鼠般蹿过她身边,挥舞着两只沾满肥皂泡的小手,直奔桌上蛋糕。方小娅急道:“麟麟!你的手还没洗完呢!”说罢追了过去。章麟儿见她追过来,嘻嘻一笑,转身跑进了主卧室。方小娅追进卧室,只见章麟儿直奔阳台。此刻,阳台外已是暴雨如注,正在抢收衣服的章诚实淋得浑身湿透。 方小娅连忙喊道:“麟麟,不要出去!”章诚实听到喊声,回过头来。谁知就在这时,章麟儿恰好奔到卧室和阳台的交界处,被门槛绊了一下。他尖叫一声,小小的身体就像一颗炮弹笔直撞向章诚实。章诚实双手还拿着长长的晾衣竿子,来不及闪避,被章麟儿撞个满怀。‘啊哟!’他惊叫一声,向后撞上阳台栏杆,整个上身向外倒去。双手乱挥之中,连晾衣竿子也掉出阳台。 “诚实!”方小娅眼看危险,忽然一股劲涌上全身,她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子扑过去,紧紧抱住了章诚实的小腿。借这机会,章诚实的双手向后撑去,堪堪抓住围栏。他挣扎了好一番后,总算稳住身子,慢慢地缩回阳台。他刚一脱险,整个人便瘫坐下来。方小娅见他浑身颤抖,忙凑到他身边道:“诚实!你没事吧!” 章诚实还没顾得上说话,“咯咯咯咯~~~~”背后却传来一阵幸灾乐祸的冷笑声。方小娅一惊,回头看去,不知何时,章麟儿已经返回客厅,坐到了桌边。他正冲着他们直笑。在昏天黑地的滂沱大雨中,客厅里的灯光和窗外的闪电交相辉映,不时照在孩子的脸上。他的冷笑,竟透着一种阴森森的恐怖,令人不寒而栗。 “这孩子!也太不像话了。”方小娅正待起身呵斥,却觉身边的章诚实抖得厉害。她转脸看去,只见章诚实蜷身屈膝,环抱双臂,拼命把脸藏到双臂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瞪着章麟儿。黑边眼镜后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恐惧。就好象客厅里坐着的,不是他儿子,而是一个索命恶鬼。方小娅一震,丈夫这么这副表情?他到底怎么啦? “咯咯咯咯~~~~”章麟儿还在冷笑。他打量着他们俩,好象觉得爸爸妈妈坐在暴雨里发呆很有趣。方小娅沉下脸,起身过去,一把将他拉下椅子,厉声呵斥道:“麟麟,爸爸差点被你撞下阳台!你知不知道啊?”说罢扬手要打。章麟儿一看,慌忙拿出对付妈妈的绝招:只见他小嘴一扁,眼圈一红,满脸委屈,就要哭出来了。见到他这样,方小娅高高扬起的巴掌,也落不下去了。 这时背后传来“啪嗒”一声。方小娅回头看去,章诚实已经走回卧室。他 一手扶着墙,一手抚着胸口,不住地喘气,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 方小娅顿时想起,章诚实的心脏不太好。记得当年她在医院里生章麟儿的时候,在产房门外焦急地等待了十多个小时的章诚实,一见到方小娅和章麟儿终于母子平安,他竟激动得一下子昏过去了。经过抢救后才醒转来。医生说他的心脏没有毛病,但是比较虚弱,受不得强刺激。难道刚才阳台上的惊险一撞,他的心脏又受不了?想到这里,她立刻上前扶住他道:“诚实,你的心脏又不舒服了?快快躺下。” 待扶着章诚实躺到凉椅上后,她又取出两粒保心丸给他服下。章诚实吃了药,喝了一杯热水后,慢慢地平静下来了。方小娅道:“你感觉怎么样?如果不舒服,我送你去医院。”章诚实摇头道:“不用了。我躺一会儿就好。你先把门关上,我想静一静。”方小娅见他神色稍稍平静,只能先退出卧室,关上门。 经过这场意外的风波,原本温馨快乐的生日晚宴自然不欢而散。当天晚上方小娅又哄又吓,好不容易哄得闷闷不乐的章麟儿入睡后,她才匆匆去梳洗过了,返回主卧室,只见章诚实已经换了一套干净衣服,躺在床上睡着了。他的脸色还很苍白。 “看来明天还得让他去医院检查一下。”方小娅有些担心。不过,想起刚才他在阳台上盯着儿子的表情真吓人。他为什么要用那副表情看儿子?方小娅有些纳闷,又微觉不安。恰在这时,熟睡中的章诚实忽然发出一阵阵轻微的呻吟。他双眉紧皱,神色紧张,像是在做恶梦。方小娅正想叫醒他,章诚实却突然尖叫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接着大喊一声,猛然坐起,睁开双眼。 方小娅吓了一跳,忙道:“诚实,你做恶梦了?” 章诚实回头见到妻子就坐在床边,这才松了口气,点点头。方小娅给他倒了杯热水。喝完水后,章诚实终于镇静下来。方小娅道:“你觉得怎么样?心口还好吗?”章诚实道:“我没事的。你先睡吧。”接着披衣下床。方小娅奇道:“你要干什么?” “我去念一会儿经。”章诚实走过去,拉起那道黄布帘子,随后跪在观音像前的蒲团上,拿过一卷佛经摊开在香案上,双手合十,默默地念诵着。方小娅暗暗奇怪,章诚实至少有半年没念佛经了?怎么突然想起念经了? 不过忙了这一整天,她也很倦了。头一靠枕头便沉沉入睡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迷迷糊糊中只听到耳边传来一阵又一阵急切的诵经声。“他还在念经?”方小娅醒转过来,也没有睁眼,就那么躺在床上倾听了一会儿,果然是章诚实在念经。但这声音不对,章诚实以前念经,声音从容而平静。可是这会儿,他念得又快又急。那声音里充满了焦虑,不安。 方小娅抓过床头闹钟一看,已经是晚上11点了。章诚实念了两个半小时了。难道他还没念完?方小娅起身下床,走过去拉开黄布帘子。正在念经的章诚实听到声响,猛吃一惊,立刻回过头。方小娅只见他满脸是汗,神色惶恐。 方小娅道:“诚实,你怎么满头是汗?是不是不舒服?” “我没事的,我只是有点热。”章诚实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顺手抓起一块东西擦脸。 方小娅一看,慌忙拉着他的手腕道:“这是佛经,不能擦脸。” “啊?”章诚实这才惊醒,发觉自己手里正抓着一卷《救苦生天经》他立刻放下,对着经书合十忏悔。方小娅转身去衣橱里拿了块干毛巾递给他擦汗。章诚实擦完脸后,神色稍稍平静。他道:“小娅,你去睡吧。我再念一会儿经文。”方小娅道:“你已经念了两个半小时了。”章诚实道:“我好久没念了,今天多念些。”方小娅道:“诚实,我觉得你今天有些奇怪。你真的没事吧?”章诚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我没事的。你快去睡吧。” 章诚实一迭声地催她去睡,方小娅虽有疑惑,也只得返身躺回了床上。章诚实旋即拉起了黄布帘子,又开始念经。望着遮得严严实实的布帘子,方小娅心里纳闷:章诚实好象看到护身符上那个更改过的‘恨’字后,就不太对劲儿。他到底怎么啦?整个晚上,方小娅睡得并不踏实。 第二天一早当她睁开眼时,发觉闹钟已经指向七点。糟糕,今天是星期一,要上班!她连忙起身,却见章诚实早已起床,正在阳台上抽着烟。她下床来到阳台上道:“诚实,你今天觉得好些了吗?” 章诚实原本眉头紧锁,脸色凝重,见她来了,勉强笑了笑道:“我好多了。”方小娅正想让他今天去医院检查一下,却见他手边的烟灰缸里,塞满了刚抽完的烟蒂,足有四五十只。方小娅惊讶道:“诚实,你一大早就抽了那么多烟?” 章诚实明显心不在焉,他也没回答,按灭了手里的香烟后道:“小娅,我刚才接到公司的电话。公司要我参加一个新品种的开发。时间很紧。从今天起我就得住到公司宿舍里去。这个月可能不回家了。” 方小娅一愣。章诚实要去公司宿舍住一个月?以前从来没这种事啊。他的公司到底要开发什么新品种?她正想着,章诚实却已走回卧室道:“已经七点钟了。我去煮早饭。今后一个月你有什么事,和我电话联系吧。”方小娅只得道:“好吧。我去叫儿子。” 七点三刻之前,一定要送章麟儿到托儿所。方小娅来到小卧室,经过一番好说歹说,并以一袋巧克力糖为诱饵,终于哄得章麟儿下了床。随后带他来到厨房。桌上的电水壶正在烧水。水快沸腾了,噗噗的热气冲着壶盖。章诚实在桌子另一边俯身从壁橱里拿干净的杯子。 “哎哟!”章麟儿刚走进厨房,一不留神松了巧克力糖的袋口。圆溜溜的巧克力糖顿时滚了满地,他立刻趴到桌子底下去拾。方小娅忙道:“麟麟,地上脏。妈妈去拿扫帚来。”她还没有转过身,章麟儿忽然站起来道:“妈妈~~~~阿唷!”他忘了自己还在桌子底下。猛地一站起来,头撞到了桌底。而轻盈的折叠桌被他猛力一撞,顿时倒向另一边。桌上的整壶开水不偏不倚,全数浇在仅穿一件背心的章诚实身上。 “啊!”章诚实顿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整个人烫得像只虾子一般蜷缩起来,滚倒在地。看到这情形,方小娅和章麟儿全吓呆了。还是章诚实最先反应过来,他满地翻滚,强忍着痛楚大叫道:“扶我去浴室,用冷水冲!再叫救护车!”方小娅这才回过神来,慌忙依言而为。等到救护车把章诚实送到医院后,经过医生确诊,章诚实背后的烫伤面积很大,必须住院治疗。少则半个月,多则两个月。得看具体恢复情况。 直到章诚实注射了减轻疼痛的麻醉剂,躺在病床上昏昏入睡以后,方小娅这才惊魂稍定,她办完住院手续后,又打电话去自己的公司请假。再带章麟儿前去托儿所。自知闯下大祸的章麟儿吓得哭都不敢哭。见这情形,方小娅反而担心起来:孩子会不会吓出毛病?于是不断用好言好语安慰他。到了托儿所以后,章麟儿总算开口了。他认真地问道:“爸爸会不会死?”方小娅听着儿子稚气的话,也挤出笑容道:“不会的。爸爸只是受了伤。很快就会好的。” 安顿了儿子以后,方小娅回家拿上毛巾、牙刷、脸盆和换洗衣服,再乘车返回医院去照料章诚实。在车上,她打电话去章诚实的公司替他请假。接电话的是章诚实的顶头上司,公司药剂部的主任老黄。 听说章诚实烫伤住院,老黄关心地道:“小方,你让他安心养伤吧。公司里的事我会照顾的。”方小娅感谢之余,又道:“黄师傅,真是抱歉。我听诚实说你们公司要他参加一个新品种的开发,还要他住到公司宿舍。这下他不能来,可要多麻烦您了。” 老黄一听,奇道:“新品种开发?我没听说这事啊。” 方小娅道:“你们公司不是今天早上打电话通知他的吗?” 老黄更奇道:“不可能吧。就算公司要开发新品种,也是由我通知他啊。” 方小娅心想也对,老黄是章诚实的顶头上司,公司有什么业务,肯定是他先知道。但是老黄的回答,让她有些惶惑。当下只得道:“黄师傅,大概是我搞错了。对不起。” 挂完电话后,方小娅心里纳闷:今天早晨章诚实明明亲口对她说,公司要开发新品种,他要去公司住一个月的。到底怎么回事?只有待会儿去医院问章诚实了。 8 爸爸不是故意的 方小娅再次抵达医院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注射过具有安眠作用的止痛药以后,章诚实还在昏昏沉睡。他被安置在一个用蓝色塑料布围起来的小隔间里。看着他虚弱地趴在床上,背后敷满了药膏和纱布。方小娅不由一阵心疼。她坐到床边的钢椅上,想打开包替他削一个苹果。不料就在这时,只听章诚实迷迷糊糊地道:“小华,我不是故意的!小华,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方小娅一愣,再看章诚实。又见他双眼紧闭,像是在说梦话。他怎么又说这句梦话了?昨天晚上他也说过。而且,方小娅觉得这话很耳熟,好象在哪里听过。对了,她想起来了。那还是五年前她和章诚实的结婚前夕,章诚实去参加完一个农村老家的亲戚婚宴回来后的那天下午,他午睡时也在梦里大喊这句‘小华,我不是故意的!小华,我不是故意的!”当时他醒来后,方小娅曾经问过他:“谁是小华?你做了什么梦?章诚实却说:“你听错了。我是说‘笑话’不是‘小华’。我刚才梦见在喜宴之上,许多人灌我酒,我实在招架不住。就趁人不注意,偷偷地把酒泼到桌下,谁知他们却发现了。我连忙喊道:笑话!我怎么会泼酒?我不是故意的。” “难道他又做起被灌酒的旧梦了?”方小娅正自想着,忽听章诚实以凄厉的声音直呼道:“小华,爸爸不是故意的!爸爸不是故意的!爸爸真的不是故意的!” 方小娅浑身一震,这回她听得太清楚了。是小华,而不是笑话。章诚实竟还自称爸爸!还没等她回过神,章诚实又喊道:“小华,你别过来!爸爸不是故意的,爸爸真不是故意的!”紧接着,他大喊一声坐了起来。他看到方小娅,就像快要溺毙的人见到了救命稻草,一把抓着她的手道:“小娅,你在,原来你在。” 方小娅见他满脸惊恐,脑门子上全是汗珠。只能先压下心里的震惊和怀疑,安慰他道:“我在的,我在的。”又拿出脸盆毛巾,想去走廊上放些热水替他擦脸。她刚起身,章诚实却抓紧她的手道:“小娅,你别走!别离开我!”方小娅心中奇怪,却也只能坐下道:“好的,我不走。”章诚实抓着她的手,像是心定多了。 方小娅只能用一只手拿毛巾替他擦了擦脸,又取出随身带来的暖杯递给他。章诚实一口气喝了大半瓶水,这才靠在枕头上直喘息。等到他慢慢地平静下来,方小娅忍不住了。她竭力以轻松的口吻道:“诚实,小华是谁?” “哐啷”一声,听到这话,刚刚浑身开始放松的章诚实猛地一哆嗦,手里的暖瓶也掉在地上。幸亏是不锈钢的,落到地板上没有摔碎。然而在暖瓶落地的一刹那,方小娅却觉得自己的心好象碎了。一听到“小华”这名字,章诚实这种惊慌失措的表情,还能说明什么? 她强忍内心翻涌的情感,弯下腰,缓缓地拾起暖瓶。然后坐起身看着章诚实。她没有说话。她等待着章诚实的解释。 章诚实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强作镇定道:“小娅,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方小娅再也忍不住了,就把他的梦话说了出来。 章诚实听完后,却笑道:“小娅,你怎么把梦话当了真?梦话都是胡言乱语的。” 方小娅道:“但是从昨晚到现在,这句话你连喊了五六遍!我绝不会听错!” 章诚实这才露出惊愕之色,但他随即眉头紧皱,伸手抚着背后,缓缓地靠倒在床上直哼哼。方小娅顿时忘了逼问,忙道:“你怎么啦?”章诚实痛苦地道:“我的背后很疼!你快去叫医生!” 等到医生来为章诚实重新换了药,又为他注射止痛药后,已是晚上六点了。看着章诚实重新睡下,方小娅也只能先回家。 回到家以后,她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没有心思做晚饭。反正章麟儿住在全托班里,晚上也不回来。她就胡乱吃了些饼干,洗了个澡,然后走进卧室,坐在沙发上,看着墙上她和章诚实的结婚照。看着看着,鼻子忽然有些发酸。她连忙拿面巾纸擦了擦眼角,提醒自己先不要冲动,要冷静思考。 她仔仔细细地回想着:自从章诚实和她结婚以后,就一直是规规矩矩的朝九晚五上班族。连双休日也呆在家里陪着她和章麟儿。假设他还有一个叫“小华”的孩子,他怎能不抽一点时间去探望呢?不久前,方小娅还替章诚实换了一部新手机。并把老手机里储存的电话号码一一转入新机。也没有发现任何来历不明的电话号码。更重要的是,方小娅掌管着小家庭的财务。对章诚实的每一笔收支都了如指掌。从财务状况来看,他也不可能在外面还养着一个儿子。 从种种迹象分析,章诚实不可能瞒着她,在外面偷偷养一个儿子。原本想到这里,方小娅应该高兴才是的。但是她丝毫没有高兴的感觉。章诚实在梦里的喊叫‘小华,爸爸不是故意的,爸爸真的不是故意的!’这句话就像雷声在她心里不断回荡轰鸣。她听得太清晰了,不可能搞错。 的确,章诚实和她结婚以后,是不可能还偷偷养着一个儿子。但是和她结婚之前呢?章诚实和她结婚时已经30岁了。他并不是本市人,而是来自浙江省诸暨市的乡下。他以前长期生活在农村里。作为一个农村男子,他结婚得似乎实在太晚了。方小娅曾经问过他:“诚实,像你这个岁数的农村男人,恐怕孩子都上初中了。你怎么拖得这么晚?”章诚实的回答是:“可能我光顾着工作。没有时间谈恋爱吧。”那时方小娅正沉浸在爱情的幸福中,对章诚实的每一句话她都是完完全全地相信,从无半点怀疑。可是如今想来,却是疑窦丛丛。 而且,最令她深感不安,甚至感到害怕的是:当章诚实在梦里喊出“小华,爸爸不是故意的,爸爸真的不是故意的!”这句话时,他那种惊恐万分的表情,还有这句话本身所透出的暗示,简直令方小娅感到不寒而栗。 往后一段日子,方小娅每天下班后,都去医院照料章诚实,有时候还陪夜。章诚实再也没说过相同的梦话。但是他整个人明显变了。他变得很阴沉。话越来越少,烟却越抽越多。眉头越皱越紧,笑容却越来越少。方小娅和他做了整整五年夫妻,她敢肯定章诚实有事瞒着她,到底是什么事呢?方小娅几次问他,章诚实却避而不答。方小娅还问过他:“诚实,我打电话到你公司请假时,黄师傅说他不知道有什么新品种要开发。”章诚实一震,很显然忘了这事。直到片刻后,他才含含糊糊地道:“他是不知道的。”接着就道:“我去外面散散步。” 他在回避她!这是确凿无疑的。但是他为什么要回避呢?他有什么事不能对她这妻子说呢? 方小娅越想越不安。不久后她又想起另一件事。还是她和章诚实结婚前夕,章诚实说要回老家去喝一个亲戚的喜酒。十天后他重返家里,额头却包着一块绷带。他说是回上海的前一晚,那些老乡们摆酒送他。他喝醉了,回旅馆的路上一头撞到树上磕开的。可是,当方小娅要洗他换下来的衣服时,却发现章诚实换下的一双白袜子沾满了鲜血。她拿着袜子去问章诚实。他说这是自己的血。方小娅奇道:“你撞破的是额头,血怎么会流到袜子上?还流了那么多?”记得当时,章诚实有些神色不安,他含糊地道:“我也不清楚。我忘了。”而就是在那天下午,他午睡时做了恶梦,在梦里大喊:“小华,我不是故意的。” 他额头上的伤、袜子上的血、还有在恶梦里的惊恐喊叫:“小华,爸爸不是故意的....”方小娅把这些事情串联起来一想,不禁手脚冰冷:难道,难道章诚实和她结婚之前,曾经有过一个叫小华的儿子?为了和她结婚,章诚实杀了那个儿子? 一想到这里,方小娅的眼前立刻浮现起一个可怕情景:在某个阴暗的小房间里,章诚实死死用手掐着一个男孩的脖子。男孩的脸涨得通红,不断地挣扎着。章诚实却双眼布满血丝,满嘴酒气。他右手还握着一把菜刀,狠狠地用刀乱砍那男孩,砍得血肉飞溅,满墙都是。男孩挥舞着双手叫道:“爸爸~~~爸爸~~~”但是刀锋挥下,连他的手指都砍断了。章诚实一个劲地砍着,连血肉溅在他脸上都浑然不觉。他脑子里只有一个画面:他正穿着笔挺的大红色西服,胸前别着玫瑰花,挽着穿洁白婚纱曳地长裙的方小娅,在漫天缤纷的花瓣雨祝福中,在神圣纯洁的婚礼进行曲伴奏中,双双步入教堂。天色是多么清蓝,花香是多么芬芳。 直到“当啷”一声,菜刀掉地,章诚实清醒过来后,看到满地满墙的鲜血,这才惊叫道:“小华~~~~,爸爸不是故意的。爸爸真的不是故意的!” “够了!别再胡思乱想了!” 方小娅竭力想停止自己想下去,但是脑子又不听使唤地直往下想:记得章诚实从家乡返回上海后的那段日子,他一直显得神经紧张,忧虑重重。方小娅也曾奇怪,幸福的婚礼就快来到,他还在担心什么呢?难道担心她的父母阻止?原来从一开始,方小娅的父母和家人就强烈反对她和章诚实结婚。原因很简单,两人的条件相差太大,无论是外貌、年龄、还有经济条件。但方小娅一心一意地爱着章诚实,爱他的老实本分,质地淳朴。为此她不惜与父母家人断绝关系。 直到两人正式结婚,并且渡完蜜月以后,章诚实才渐渐地开朗起来。难道在那段时间里,他并不是担心结婚的事,而是在担心其他的事,譬如他杀儿子的事会东窗事发? “不要再想了!”方小娅打开水笼头,从冷水擦了擦脸。自己准是凶杀类的电视节目看得太多了,以至于动不动就胡思乱想。说到底,章诚实只是说了几句梦话而已,她怎么会想得那么远?她应该绝对相信丈夫啊!章诚实一向老实厚道,不可能会欺骗她。 那天晚上,方小娅强迫自己停止一切联想,然后去睡觉。可最终还是靠了两片安眠药才得以入睡。但是随后几天,这种可怕的念头却一直盘旋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而且她每次去医院探望章诚实,总发觉他却越来越阴沉,眉宇之间笼罩的愁云越来越浓。他真的有事瞒着她! 这天下班后,方小娅照例去医院探望章诚实。她决定了。就在今天,她一定要和丈夫好好谈一谈,敞开心扉的谈,开诚布公的谈。无论章诚实有什么样的心事,只要他肯说出来,她都能接受,并且会尽力帮助他。他们是夫妻,是同舟共济的伴侣! 方小娅也做了心理准备,甚至做了最坏的设想。只是她万万没有料到,事实真相凶险得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9 医院东大楼 方小娅在公司门口的车站等车时,章诚实打来电话,说他换了病房。现住医院东大楼的十二楼1226号病房。方小娅奇道:“你为什么要换病房?”章诚实默然了半晌,沉声道:“那里人少,清净些。”方小娅听他的语气,似乎另有隐情。但是她不想在电话里多谈,反正到医院以后自能问一个水落石出。于是便道:“好吧,我马上过来。” 约莫半小时后,方小娅乘车抵达医院。刚下车,猛听得‘轰隆’一声响雷,黄豆般大的雨点子就落了下来。这两天一直是雷阵雨天气。暴雨往往说下就下,方小娅虽然带着伞,但是眼看雨势太猛,只能先躲入车站附近的一家水果超市。超市里空荡荡的,没有什么顾客。她收了雨伞,顺着高高的货架往里走,想顺便买些苹果。走到苹果架子前,却听到架子对面有人惊呼一声道:“你说什么?医院的东大楼里有鬼?”另一人低声道:“嘘,你小声些。” 方小娅一怔,便透过架子的缝隙看去。只见架子的另一面,站着两位老人。都穿着白色底子蓝条纹的病号服,想必是住院的病人。其中一个矮个问另一个瘦高老人道:“老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说?”瘦高老人看了看左右无人,这才低声道:“你也知道,前些日子我一直住在东大楼的10楼。”矮个子道:“是啊。我也奇怪呢,昨天你怎么搬回西大楼了?” 瘦高老人道:“这是前天傍晚的事了。那晚大概六点多,我吃了晚饭,照例去走廊里散步。宽阔的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日光灯也不太亮,只听得呜呜的冷风在呼啸。这东大楼原来只有九楼,最近新增了10-12三层楼面,还没几个病人搬进来,所以整个十楼相当冷清。我顺着长长的走廊慢慢走着,走到一处向上的楼梯。望着黑黝黝的楼梯间,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隔壁病床有个患肝炎的小女孩,非常调皮。今天早晨小护士要替她打针,她一会儿钻床底下,一会儿逃入男厕所,就是不肯乖乖地配合。那个小护士染着黄头发,也就是十七八岁年纪,大概刚从护士学校毕业。她不耐烦了。她把孩子逼到床角后,阴沉着脸,指了指天花板说道:‘你知道楼上是什么地方吗?’小女孩说:‘我干嘛要知道?’小护士用阴恻恻的声音说:‘楼上就是停尸区。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死人。有的被汽车碾得肚破肠流;有的上吊自杀舌头伸出老长;还有的从楼上摔下来,摔得骨断筋折,眼珠子也挂在外面....这些死人如今都放在楼上,放在零下十几度的冷库里。你要是再不肯打针,姐姐就把你捉到楼上,把你塞进冒着寒气的冷库里,让你和那些死人呆在一起。让它们围着你,从裂开肚子里掏出长长的肠子,一圈圈缠紧你的脖子,还用挂在眼眶外晃来晃去的眼珠子瞪着你...... 小女孩吓呆了,隔了半晌,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当时病房里其他几个病友纷纷指责那个黄毛小护士太过分,不该这样恐吓小孩。我在旁听了,却想起来了。我曾听值班医生讲过,11楼确实是个专门用来停放尸体的楼层。一共有八个储藏尸体的冷库,能停放几千具尸体。有时附近医院也把尸体直接送这儿来。 想到这里,我再看了看眼前这道黑黝黝的,盘旋向上的楼梯。想到它通往11楼,通往那个放满死人的地方,顿时心里发毛。我想还是赶紧回病房吧。但是我还没转身,就看到楼梯上走下来一个人。这人穿着白底蓝条的病号服。他看到我,还朝我挥挥手说:“老李,出来散步啊。”我一看,这不是同病房的老张嘛!就道:“是啊。你也出来散步?” 老张点点头,走下楼梯,从我身边擦过,朝长廊的另一端走去。我也没在意,转身继续返回病房,刚走出两步,我突然想起来了:昨天老张不是死了吗?昨天早晨他动手术失败,人当场就死在手术台上。他家属来了好多,哭闹了很久呢!想到这里,我浑身一机灵,慌忙转过身,只见背后的长廊空荡荡的,不时飘起阴森森的风。哪里有老张的影子!” 瘦高老人说到这里,脸色也阴森森的。方小娅听得出神,手里抓着个红苹果,却忘了放进塑料袋里。 瘦高老人继续道:“当时我吓得尿都快撒出来了。立刻逃回病房,马上叫来护士,要求转回西大楼。等我回到西大楼的当天晚上,就和同病房的四五位病友提起这事。谁知他们听了,却不显得有多惊奇。我正自奇怪,有一位姓金的退休老干部就对我说:老李啊,一星期前市中心有片棚户区着火,烧死了一百多个人。你知道吗?我说:这哪能不知道?这是大新闻啊。这些天的报纸和电视都在说这事。老金说:火灾发生的当晚,我们这些病友都住在东大楼的十楼。 我奇道:原来你们以前也住东楼?老金和其他病友都点点头。老金说:那天晚上我们看完电视新闻,不禁议论纷纷,替那些葬身火窟的人惋惜。却见病房外的走廊里,护士们来往匆匆,好象很忙碌。大家不由奇怪,东大楼向来没什么病人,护士也闲得很,今晚忙些什么?就拉住一个小护士问她。她说:市中心那场火灾中烧死的一百多个人,今晚全拉到11楼的停尸区了。她们正忙着做初步清洗,然后一一放入冷库。当时大家听完后,也没感觉什么。 可是就在当天半夜,大家睡得正熟,却被天花板上一直传来“咚咚咚”的敲打声闹醒了。而且还闻到一股烧焦臭气。想到楼上新增的一百多具焦尸,我们都些提心吊胆。于是找来护士,让她去看看是不是哪里着火?两个小护士去转了一圈,都说一切正常。大家心里有些忐忑,一晚没睡好。谁知接下来几晚,晚晚如此。大家心想不对啊,还是搬过来为妙。 老金说罢,又一个姓王的病友说话了。他以前是一个气功师,讲的话比较有道理。他说东大楼新增的三层楼面,也就是10楼-12楼,九成九的病房空关着,没有人住。11楼又是停尸区,摆着几千具尸体。所以这三层楼面啊,是死人多,活人少。阳气稀,阴气重。大凡阴气重的地方,都会有些古怪。因此他们宁愿挤在人多嘈杂的西大楼,而不愿意去东大楼。” “谁?”说到这里,瘦高老人忽然发现有人窥视,朝这边转过眼光。 方小娅慌忙转过脸,匆匆抓了几个苹果到门口付帐。此刻门外是大雨瓢泼,夜色漆黑如墨。借着远处的闪电光芒,方小娅抬头去看,依稀能看到两百步外的医院东大楼。也许是病人很少,因此整栋大楼黑漆漆的,几乎没有灯光渗出。隔着雨幕远远望过去,就像是一幢死气沉沉的立式棺材。 想到瘦高老人说的事,方小娅的心头不禁升起一股寒意。章诚实住在1226号病房,也就是住在顶层。那得经过11楼啊。对了,有电梯!电梯可以从底楼直达顶楼的,不必经过那层摆着几千具尸体的可怕楼面。想到这里,方小娅心里稍安,她撑开雨伞,穿越滂沱的雨幕,向东大楼奔去。 东大楼的底楼大堂,倒是灯火通明,宽敞明亮。只是空荡荡的,只有两个值班的小护士在值班台后打哈欠。方小娅收了雨伞,向她们道明来意后,便去找电梯。但是她发现,仅有的两部电梯,最高只到十楼。她找来找去,都没找到直达顶层的电梯。她只能返回值班台去询问。有个染着黄头发的小护士睡眼惺忪地道:“没有直达顶层的电梯。到十楼后你自己走上去。” “走上去?”方小娅心里一沉,这岂不是要经过11楼?黄毛护士无意中一瞥,看见方小娅露出紧张的神色。她像是若有所悟,促狭地笑了笑,摇摇身边那个胖胖的小护士道:“阿芳,别睡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就发生咱们东楼的11楼,这事很恐怖,也很刺激。你想不想听?”胖护士道:“11楼不是停尸区吗?能有什么事?” 方小娅一听,不禁停住脚步,假装整理着苹果袋子,侧耳倾听。人的心理就是这样,越是恐怖的事越想听。她明知道11楼是停尸区,接下来她还要经过那个地方,因此11楼不管发生什么事,最好不要听。可是她的双腿就像钉住似地不肯迈出。 黄毛护士用眼角一瞄,见她不走,暗暗冷笑。便道:“阿芳,昨天晚上有一批医科大学的新学生到我们东楼的11楼来观摩解剖尸体的过程。负责这事的是刘主任。但是他发觉这批一年级新生自从走进东楼后,就说说笑笑,唧唧喳喳的,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有几个男生一边吃着手里的汉堡包和汽水,一边还说:他们看过太多的恐怖片,参观尸体解剖过程实在不够刺激。待会儿看到开膛破肚的死尸,顶多只能刺激他们的食欲,让他们多吃几个夹着猪内脏的汉堡包而已。几个女生嬉笑地骂他们变态。大家闹作一团,丝毫没有认真严肃的学习样子。 刘主任在旁看了,心里很不满,这批学生也太不像样了。把严肃的学习当成了什么?一定要教训教训他们。他们不是嫌没刺激吗?就给他们真正够劲的刺激。于是趁着学生们不注意,刘主任偷偷打电话到11楼给管理处的老王他们,要他们把上星期在火灾中烧死的一百多具焦尸从一号冷库里统统搬出来,再秘密做一番布置。 刘主任打完电话后,故意带着这批学生在底楼转了一大圈,假装领他们参观医院各部。其实是让老王他们有时间准备。等收到老王“一切准备就绪”的短信后,他这才带着学生们乘电梯到十楼。又沿着楼梯走上11楼。刚来到11楼,刘主任就借口接到一只电话,暂时离开。叫这批学生自己先去一号冷库等着。 这时管理处的老王他们早就溜了。11楼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阿芳,你也晓得,11楼有四千多个平方,八个停尸的冷库。走廊更是四通八达,一条连一条,就像迷宫一样。要是不熟悉的人走进去,根本走不出来的。” 说到这里,黄毛护士有意瞥了瞥方小娅。方小娅一惊,连忙装作整理手中的苹果袋子。黄毛护士见她还不走,嘴角泛起恶意的冷笑。她继续道:“当刘主任离开后,这批学生站在楼梯口,看着眼前一条条空荡荡的走廊,都傻眼了。他们又不知道一号冷库在哪里?而且连一个管理人员都没有。老王他们临走前,还故意关掉了2/3的日光灯。因此整层楼面的灯光很昏暗,到处灰蒙蒙的。昨晚又下着大雨,夜色昏黑。只听到大雨敲打在走廊的窗上,滴滴答答的,衬得整个楼层益发冰冷、寂静、昏暗、连一丝生气都没有。 刚才还叽叽喳喳的学生们,此刻忽然没有声音了。女生们渐渐地聚作一堆,男生们也有些神色慌张。因为他们都知道,这11楼是个停尸区。这里全是死人。过了半晌,有个领头的男生故作大胆地说:我们去找找看一号冷库,顺便到处逛一逛,开开眼界。说罢随意选了一条走廊走进去。其他人一看,只能跟着他。 走过几条走廊后,他们发觉走廊越来越多。无论朝哪一个方向看去,都通向另一条走廊。灯光又暗,他们越转越头晕。就在这时,忽然有人闻到一股焦臭气味,惊慌地说:哪里来的焦臭味?大家闻到没有?其他学生用力嗅嗅,也嗅到了焦臭。有个女生怯生生道:好象是蛋白质烧焦的臭气?这话一说,大家不禁面无人色。这里哪来的蛋白质?除了尸体。 领头那个学生大声说:胡说!可能是电线烧焦了。气味是从前面的走廊里飘过来的。咱们去看看。说着当先走过去,其他学生也只能跟着,等到他们来到走廊拐角朝里一看,顿时吓呆了...... 只见昏暗的长廊里,挤满了一具接一具的焦尸。老王他们促狭,把这些尸体从尸袋里取出来后,一一竖着靠在墙上,或者尸体挨靠着尸体,让它们全站着,堵满了走廊,就像活了一样。这批学生一转入走廊,猛地看见昏暗的灯光中,迎面站着大群狰狞的焦尸,就像要扑过来似的。阿芳,你猜猜看,后来怎么样?” 胖护士道:“我可猜不出。”黄毛护士笑道:“没有人看见当时这批学生的反应。守在十楼的刘主任和老王他们只听到楼上爆发出惊人的惨叫声。几分钟后,这些学生连滚带爬地逃了下来,个个脸色苍白,魂飞魄散。事后负责打扫的清洁工张阿姨她们说,这批学生吐得满地都是,从走廊一直吐到楼梯口。” 胖护士笑道:“刘主任和老王他们管11楼,整天和死人打交道,时间长了都很变态的。”黄毛护士道:“可不是嘛。今天早晨我去11楼时,还闻到一股焦臭。刚才刘主任和老王他们被院长叫去,估计要挨训了。只是现在,11楼又空无一人了。我可不敢独自上去。”说罢,她故意看了看方小娅,诡异地笑了笑。 方小娅看到她这副神情,再看她露出帽沿的黄头发,忽然想到,她肯定便是那恐吓小女孩的恶毒护士。这人太没职业道德了。身为一个医护人员怎能以恐吓别人为乐? 这个恶护士休想吓倒她!想到这里,方小娅冷冷地回敬了她一眼,然后转过身子,返回电梯。非常镇定地走进电梯,按下‘10’字键。不管怎样,先上去再说! 电梯很快来到十楼,伴随着悦耳的“丁冬”一声,电梯门缓缓滑开了。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空旷的楼面。圆形中庭直达玻璃天顶。四周是一条条走廊。走廊都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只有天花板上一支支日光灯延伸出去,闪着幽冷而寂寞的光。瘦高老人和他那些病友吓得搬走后,这里更冷清了。 此刻,玻璃天窗上传来哗哗的雨声,益发衬得四下里一片寂静。一切就像昨晚的情景。唯一不同的是,昨晚那批学生至少还成群结队,而眼下她只有一个人。 方小娅知道此刻不能多想,她立刻沿着中庭去找通往11楼的楼梯。没多久,就找到了一道盘旋向上的楼梯。和那位瘦高老人描述得一样:楼梯间黑黝黝的,转折处还有一盏半明不暗的顶灯。方小娅忽然心脏直跳。她仿佛看到,那个穿着白底蓝条病号服的老张,正慢慢自楼梯的拐角处转出来。看到方小娅,他微微一笑.... “停止!停止胡思乱想。别自己吓自己!”方小娅一边想着,一边抓紧了手里那袋沉甸甸的红富士苹果。就象抓着一件能够挥舞克敌的流星锤。她深深地吸一口气,告诫自己摈弃一切胡思乱想,然后拔开双腿奔上楼梯。她要顺着这道楼梯一口气越过11楼,直抵12楼。 等到她冲到11楼后,却发现没有继续向上的楼梯。她一怔,再看11楼,格局明显与十楼病房区大大不同。直达天窗的圆形中庭依然在,但是四周的走廊却隔成横横竖竖的棋盘格局。层层叠叠的,像是迷魂阵。 “赶快!赶快去找通向12楼的楼梯!”方小娅压制着正在突突往外冒的恐怖情绪,凭借着一股勇气,快速奔过六七条走廊,却仍然没找到通向12楼的楼梯。 “到底怎么回事?向上的楼梯到底在哪儿?”方小娅跑不动了。她一手撑着长廊的墙壁,一手拎着苹果雨伞等物直喘气。稍歇后,她直起腰打量着四周围。走廊里的日光灯有些昏暗,却依稀照出了走廊的尽头。那儿有一扇圆圆厚厚的冷库门。门上标着数字‘1’ “一号冷库?”方小娅顿时想起黄毛护士的叙述。再看看自己站的这条幽暗长廊。昨天晚上,这里曾摆满焦尸,全都站着,宛如人间地狱。想到这里,她的目光不由落到自己那只撑在墙上的手。墙面贴着冷冰冰的白色瓷砖。她手撑的地方,昨晚就靠着一具焦尸。也许烧焦的皮肉还粘在墙上呢。 她惊呼一声,跳起来转身就跑。她没命似地奔过好几条走廊,但眼前还是走廊。一条连着一条没边没际。难道我迷路了?在这停尸区迷路了?方小娅一边猛喘,一边紧张地盯着四周。四周都是昏暗的长廊。仿佛每一条长廊的拐角处,都会走出一群步履蹒跚的死人。甚至那些厚厚的冷库门也会自动打开,先是飘出雾状的白色冷气,而白雾里人影绰绰,青脸紫唇,无声无息地向她逼近......她苦苦压抑的恐惧情绪终于爆发了。她越想越害怕,都快哭出了。 忽然,左前方一条走廊后面,飘过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哭声。这哭声抽抽噎噎,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在这黑暗的雨夜,在这阴森的11楼死亡世界里,乍听这幽幽的哭声,方小娅差点心胆俱裂,瘫软在地。然而她再听,却发觉这哭声并不阴森可怖。反而像一个受委屈的小男孩在哭。他一边哭,一边还喃喃道:“爸爸打我~~~~~爸爸打我~~~~~” 难道,难道是某个住院的男孩子被他爸爸教训了,躲这里来偷偷哭泣?方小娅再次侧耳倾听,男孩的哭声更清晰了。他抽抽噎噎着道:“爸爸打我~~~~~爸爸打我~~~~” “真的是一个男孩子!”在这阴暗冰冷的死亡世界里,忽然听到一个活生生的男孩声音,方小娅蓦觉心头温暖多了。对了,这男孩既然也住医院,说不定他能带自己前往12楼。想到这里,她振作起来,循着哭声走过去。 来到前方走廊时,男孩的哭泣声更清晰了。她转入走廊,借着昏暗的日光灯,依稀看到远远的走廊尽头站着一个小男孩。他穿着一件白睡衣,光着双脚,背对着她,正双肩颤抖,低声哭泣着。男孩身边就是一道曲折向上的楼梯。 方小娅心里一喜,连忙走了过去。但她怕吓着男孩,因此走路很轻,走到离他只有十来步远时,正想轻轻地喊他。突然,她发觉情形有些不对劲:这男孩穿的白睡衣上竟是血迹斑斑。睡衣的下摆处,浓稠的鲜血还在一滴一滴往下滴。‘滴答、滴答’溅在走廊的瓷砖地板上,在静夜里听来,格外摄人。 方小娅猛吃一惊,停住脚步。 “爸爸~~~~我恨你~~~”男孩子忽然从嗓子深处低低地迸发着一阵呜咽。这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说不出的凄凉,说不出的怨恨。方小娅听得浑身发冷,又有些气愤。这男孩的爸爸究竟是谁?他为什么要把儿子打成这样? 想到这里,方小娅轻声呼唤道:“喂,孩子。” 男孩蓦地一震,不哭了。却也没回头,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方小娅看着他白睡衣上的鲜血,心里阵阵发毛。但是她也有个儿子,一种浓厚的母性使她心中不忍。于是壮起胆子道:“孩子,你不要害怕,阿姨来帮你。”于是便走上前去。 方小娅的母爱虽然可敬,但是她也不仔细想想:这11楼是个停尸区,这小男孩怎么会独自一人跑到这里来哭?他不害怕吗?再说他睡衣上全是鲜血,滴得地板上都是,显然身受重伤。他怎么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哭泣得也很顺畅?这些不合常理的现象,都透着一种诡怪的气息。方小娅应该三思而行啊! 但是她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觉得这孩子太可怜。说时迟,那时快,她已经走到男孩子的背后。 男孩仍然没有回头,默不作声。整个人一动不动地站着,透着一股子阴森森的寒气。 10 你还爱我吗? 方小娅浑然不觉,她见男孩不肯回头,就把右手的苹果袋子交到左手,再伸出右手,去扳男孩的肩膀。眼看她的手就要搁上男孩的肩膀,突然,男孩身子一缩,噔噔噔一下子跑上了楼梯。楼梯盘旋向上,他一拐弯就不见。 “孩子?”方小娅一惊,连忙追了上去。跑上楼梯后转右,就见到上面有扇太平门。门没有锁,被风吹得一开一合,门缝里不时泄出暗黄色的灯光,还飘入一阵阵风雨。门外好象是一个露天平台,不像是12楼病房。 方小娅正自迟疑,忽听男孩的哭声再次隐隐传来:“爸爸~~~爸爸~~~”这回他叫得急促、惊恐、好像被凶神恶煞般的父亲逮个正着,又遭到毒打! “难道他爸爸在上面?”想到这里,方小娅不顾一切地奔上楼梯,推开了太平门。她要阻止那个残忍的爸爸。门一开,呼地一声,狂风夹着滂沱大雨迎面吹来,她连忙撑开雨伞。只见眼前一片昏黑。远处高高地挂着一盏太阳灯。迷蒙的灯光透过风雨里照射下来,依稀可见眼前是一堵堵残垣断壁。这里像是一片拆除中的旧建筑。脚手架之间的尼龙承尘网,被风雨吹得不时翻飞,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喂,孩子,你在哪里?”方小娅冲着黑暗中大喊。哗哗的风雨中,男孩急促凌乱的哭声从工地北边传来:“爸爸别打我~~~~爸爸别打我~~~~~”他果然被残忍的爸爸逮住了。 “住手!不要打孩子!”方小娅义愤填膺,借着微弱灯光,撑开了雨伞,一脚深一脚浅地朝哭声传来的方向走去。走没多远,眼前就出现了几十张废弃的活动病床,横七竖八地堆放着,阻住去路。方小娅耳听那男孩的哭声越来越微弱,像是上气不接下气。她越来越担心,于是扔下苹果袋,单手去推那些空病床。幸好病床的脚下均装有滑轮,比较容易推开。饶是如此,她也不免滑跌了好几交。 等她好不容易踉踉跄跄地来到北角,只见太阳灯的光照到正前方。楼层边缘处正坐着那个男孩。他双脚悬空,面向着黑暗的雨夜。风雨中他一袭白衣淋得湿透。衣上的血也冲成红水流下来。然而只有他一个人,并不见他那残忍的爸爸。而此刻,听到身后传来方小娅的脚步声,男孩忽然不哭了。他低着头发出格格的轻笑,非常诡怪。 “孩子,你别坐那儿,快回来!”方小娅并没注意到他笑得奇怪,只是见他坐在楼台边缘,非常危险。但是男孩却恍若未闻,只顾埋头窃笑。 方小娅想过去救他,但是眼前横着一大堆长长的钢筋,没法绕过去。她只能道:“孩子,你别动。阿姨马上过来。”她走到钢筋堆之前,用右脚试了试,找到个结实的落脚处,再迈开双脚,一手伸直保持平衡,一手撑着雨伞,颤巍巍地登上钢筋堆,整个人像走钢丝似的摇摇摆摆。一边还安慰道:“孩子,阿姨来了。” 她刚站上钢筋堆,忽然听到男孩子“咯咯”几声轻笑。然后,他慢慢地转过脸来。方小娅定睛看去,只见在太阳灯的照射中,男孩湿漉漉的黑发下是一张染满鲜血的脸,几乎看不出五官。 “啊!”她吓得尖叫一声,连雨伞也掉了,本能地向后跳下钢筋堆,又后退了好几步。恰在这时,眼前‘砰’一声沉闷轰响。一包重达百斤的水泥包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她原来站的地方。把整堆钢筋都砸散了。她掉下来的那把鲜黄色雨伞,更被砸得支离破碎,四分五裂。方小娅连忙抬头往上看,上面是黑黝黝的建筑,什么也看不出。 方小娅心脏狂跳。要是她刚才迟疑片刻,被水泥包砸中的就是她!糟,那男孩怎么样了?她立刻抬头看去。然而,眼前的一切叫她难以置信:太阳灯的照射下,露台边空空如也,男孩不见了。 方小娅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去,依然只有满眼风雨。尼龙承尘网被吹得不时翻飞,这里好象从来没有人来过。方小娅一阵愕然,目光却落到了那柄被压得支离破碎的雨伞。难道,是这男孩故意诱她到这里,想让水泥包砸中她? 方小娅这才想到,这小男孩怎会一个人孤零零呆在11楼停尸区?他穿的那件染满鲜血的白睡衣,难道不是睡衣,而是尸衣?“找替身?”她不由想起了一种古老的传说。想到这里,方小娅真正魂飞魄散,当下转身朝太平门的方向飞跑。 虽然只有短短几十步路,她却连跌两交。但是她没敢稍作停留,更没有去拿苹果袋。她一口气冲进太平门,冲下盘旋的楼梯,冲出长长的走廊,想返回中庭。却在拐角处‘蓬’的撞上一人。她抬头一看,眼前有个老太婆。尖嘴瘪脸,梳着旧式的发髻,脸皮蜡黄,嘴唇却抹得血红。像是化完妆的死人。方小娅惊叫一声背靠墙壁。老太婆却瞪着一双小眼道:“你喊什么?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听到这么当头一喝,方下娅稍稍镇定,这才注意到老太婆穿着一身蓝色清洁服,带着齐肘的蓝色塑胶手套。拎着塑料桶和拖把。想必是医院里的清洁工。 她定了定神,结结巴巴地道:“我是来探病人的。” 老太婆道:“探病人?这里只有死人,没有病人!” 方小娅道:“我是去12楼的,但是找不到去12楼的楼梯。” 老太婆道:“咦,你怎么湿成这样?” 方小娅道:“刚才我走错路了。走到一个露天工地去了。” 老太婆道:“胡说!通向工地的门一直锁着。你怎么进得去?” 方小娅道:“我去的时候,门是开着的。” 老太满脸疑惑。她迟疑片刻道:“不行,我得去瞧瞧。”说罢转身便走。 眼看她越走越远,方小娅怕被扔下,急忙跟上。不片刻,她随老太婆来到先前的楼梯口。两人走上盘旋的楼梯,却见太平门锁得紧紧,上面还缠绕着铁链和铁锁。老太婆瞪了方小娅一眼,似在责怪她撒谎。又上前抓住铁链子‘哗啦啦’用力拉了几下,门纹丝不动。方小娅奇道:“刚才我来的时候,门明明开着的。不然我怎会湿成这样?” 老太仔细打量着她,见她不像说谎。忽然脸色一变。低声道:“你刚才真的去过里面了?” 方小娅道:“我看到有一个小男孩奔进去,我怕他出意外,就跟进去了。” “小男孩?东楼住着的病人里面,没有小男孩啊。”老太婆说到这里,明显变得紧张了。她环顾四周,随后匆匆下楼道:“我们快点离开这里。” 方小娅连忙跟上,走到楼梯底部,刚才那个小男孩站立的地方,赫然还留着好几点鲜血。她心中震惊。却见老太婆只顾向前跑。她不敢多话,慌忙紧跟着她。一口气转过几条走廊,眼前终于出现一部电梯。金属电梯门被漆成深蓝色。 老太按开了电梯门道:“这是医院内部用的运货电梯。小姑娘,你自己上去吧。上面就是十二楼。我还要去打扫下面几层。”说罢转身就走,她好象很害怕。 眼看她离开,方小娅立刻冲进电梯,按了关门键。电梯门关上后,她的心还突突直跳。准是巧合!那扇门也许是哪个医院职工疏忽了,忘了关上。等她离开后,那职工又把门锁上了。这是巧合!绝对是巧合!方小娅竭力这样告诉自己。但是,那个男孩又怎么解释?他怎么会突然消失呢? 想到他白衣上的鲜血,凄凉的哭声,方小娅心里越来越害怕。她强迫自己转移思路,努力想着待会儿见到章诚实后,应该怎么和他敞开心扉地谈。可是一想到章诚实,就想起他在恶梦里的惊恐尖叫:“小华,爸爸不是故意的” 丁冬一声,电梯终于来到十二楼。电梯门缓缓地打开了。方小娅勉强克制着满心慌乱,抬眼看去。眼前依旧是宽敞的中庭。中庭四周,依旧环绕着数不清的走廊。每条走廊里依旧空荡荡的,看不见一个人影。章诚实住1226号病房,到底在哪里呢? 方小娅往最近的那条走廊奔去。走廊很长,她一边走,一边查看两侧病房上的门牌号。号码从1230一直到1250,看来都不是。她来到廊底,眼前又是一道横向走廊。方小娅正自左右为难,忽然,她的眼角余光无意中瞥见走廊右边的尽头,慢吞吞地走过去一个人。此人穿着白底蓝条的病号服,瘦瘦的中等个头,还戴着一幅黑边眼镜。 “这不是丈夫章诚实吗?”方小娅正想喊他,却又住了口。走廊里的日光灯不够亮,隔得又太远,她不敢很确定。于是便追了过去,来到右边的尽头一看,这儿也是一条走廊。那人正笔直走向走廊底部的一扇大玻璃窗。窗关得很严密。虽然窗外风雨如注,电闪雷鸣。走廊里却静悄悄的,微尘不起。再看那人,却有些古怪。他没有穿鞋,光着脚在冰冷的地面上走着。两条手臂笔直前伸,就像鬼怪片里的僵尸一般。 方小娅定睛细看,眼前确实是丈夫。虽然只看背影,但是他的身形,他微秃的后脑勺,确确实实是章诚实本人。只是他的举止太怪,“诚实”两个字堵在她嗓子里喊不出来。 这会儿,这个人继续向前走着。他走到玻璃窗前,伸手“吱吱呀呀”地拉开了玻璃窗。呜一声,狂风夹着豆大的雨点子一下子涌了进来。方小娅离窗口三十多步远,都感到周身寒意。但他却浑然不觉。他站立片刻,伸手攀住窗框,右脚先跨上窗台,左脚也跟着上去了。然后,整个人站在窗台上。站在十二楼的窗台上! 方小娅一看不得了,立刻喊道:“你快下来!你要干什么!”说罢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这人却一动不动,僵硬了似的。方小娅冲到窗边,一把拦腰将他抱下窗台。由于动作太猛,收脚不住,两人一块儿摔倒在墙角里。经过这重重一震,那人“哦”一声,像是苏醒了。他缓缓地转过脸来。 方小娅定睛看去,眼前这张脸,可不正是章诚实?他满脸雨水,神色茫然。隔着糊满雨滴的眼镜片道:“小娅,是你?”方小娅用袖口擦了擦他的眼镜片道:“诚实,你刚才要干什么?” 此刻窗户开着,风雨继续吹进来,冷得章诚实一哆嗦。他摘下眼镜在衣服上抹干,又戴上,随后环顾着四周,诧异地道:“小娅,我们坐在这里干什么?谁把窗打开了?” 方小娅心里一震,难道丈夫在梦游?他以前没这毛病啊? 章诚实见她神色有异,皱眉想了想,忽然紧张地道:“小娅,我刚才怎么啦?我到底怎么啦?你快说啊!” 方小娅便把他站上窗台的事说了。 章诚实奇道:“我怎么会....”刚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了,满脸恐惧之色。 方小娅看得心底发颤,忙道:“诚实,你怎么啦?你别吓我啊?” 章诚实回过神来,迅速站起,握紧双拳,紧张地扫视着四周。他的脸肌抽搐着,那神情就好象如临大敌。然而眼前只有一条空荡荡的长廊。什么都没有。 方小娅来到他身边,轻声道:“你在看什么?” “嘘!”章诚实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拉起她的手道:“走!我们赶快离开这里!”说罢拉着她一口气跑过几条走廊,终于来到1226号病房。 进入病房后,章诚实锁紧了房门。随后拖过一张沉重的写字台堵住门后面。又去把窗户全部关紧,拉上窗帘子,这才躺回床上,像瘫了似地直喘气。方小娅目睹着他的怪异举动,不禁满心疑惑,坐到他身边道:“诚实,你怎么回事?” 章诚实喘息了半晌,这才转过脸看着她。看着看着,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没等方小娅回过神,章诚实一把握着她的手道:“小娅,你还爱我吗?不论发生什么情况,你都会爱我吗?” 11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章诚实一把握着她的手道:“小娅,你还爱我吗?不论发生什么情况,你都会爱我吗?” 方小娅莫名其妙,只是见章诚实满脸期盼之色,只得先点点头。 章诚实露出感激之色,旋即垂下头,沉痛地道:“小娅,我对不起你。有一件事,我向你隐瞒了整整五年。我以前结过婚,还有个儿子,名叫章小华。” 方小娅一听,如闻霹雳,想不到她的猜测竟是真的。 章诚实又抬起脸,他满脸都是泪水。他道:“小娅,你可以骂我,可以打我,随你怎么处置我都可以。但是你一定要先听我说完这件事。这事太重要了,它关系到我们两个人的性命!” 方小娅一阵糊涂,到底是什么事? 章诚实先看了看房门。沉重的写字台把房门堵得严严实实。他这才定定神,道:“小娅,我长话短说吧。和你结婚之前,我曾在农村结过婚。我的前妻名叫黄芳。只是这段婚姻并不幸福。因为她老是嫌我没钱。后来我发觉她有了外遇,两人没法过了,只能和她协议离婚。儿子章小华判给了我。但是这孩子从小就喜欢他妈妈,他一直觉得离婚是我的错。而且不幸的是,黄芳和我离婚不久,进城时意外被车撞死。章小华竟然认定:是我害死她妈妈的。” “我至今还记得他七岁生日那天....”章诚实缓缓地道:“我特地买了一只大蛋糕,买了好些菜,想趁这个机会好好弥补一下父子关系。当我接他放学回家后,我说:‘小华,今天是你生日,看爸爸为你准备了什么?’他冷冷地扫了一眼餐桌,半声不吭。自从他妈妈去世后,他再也没对我讲过一句话,没有对我笑过一笑。我心里难过,只得道:小华,我知道你恨爸爸。但是你要给爸爸一个改错的机会。他仍然不说话。我只好去点亮蜡烛,强笑道:‘小华,你先许个愿。然后我们一起吃蛋糕。’这回他倒很听话,走到桌子前,闭上双眼,认真地许愿。然后吹熄了蜡烛。我见他脸上竟露出难得的微笑,忙道:“小华,你许了什么愿?”他转脸看着我,冷冷地道:等我长大后,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为妈妈报仇。” 说到这里,章诚实的脸色充满痛苦。方小娅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能握住他的手,让他镇静。歇了半晌以后,章诚实继续道:“那天晚上我始终睡不着。我没法相信,我亲生儿子竟会说出这种话。直到后半夜,我正迷迷糊糊地入睡,忽听房门响动,有人走了进来。那晚月色明朗,月光把来人影子,清清楚楚地投射在墙上。我一看这瘦小的身影,就知是小华。只见他悄无声息地走到我背后。我暗暗奇怪,他要做什么?忽然看见他举起一个尖锐物。我立刻转过身。只见小华神色狰狞,双眼发红,像发狂似的。他双手握着一把剪刀朝我胸口用力插下来!” 方小娅听到这里,不由惊呼一声。章诚实继续道:“当时我慌忙伸手抓住剪刀,喊道‘小华,你要干什么?我是你爸爸啊!’但是他恍若未闻,只顾把剪刀使劲地往下压。我的手握在刀口上,掌心鲜血直流,疼得厉害,一时没力气推开他。幸好我爹听到响动冲了进来,这才拉开他。但他仍然发疯似地向我挥舞剪刀,大喊大叫道: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章诚实连喘几口气,稍稍平静后又道:“经过这件事后,我和我爹商量了几天,觉得我没法再和小华一块儿住了。恰好上海的制药公司要招聘一位药剂师,我就去了。把小华留在农村老家,交给我爹照顾。” 说到这里,章诚实抬起脸,满含深情地凝望着方小娅道:“小娅,我刚到上海的时候,心里痛苦极了。我整天想着那段不幸的婚姻。那个我辛苦养育七年,到头来却要杀我的儿子。每天晚上只要闭起眼睛,我就会看见小华握着剪刀朝我胸口插来的疯狂表情。那时我心里一片黑暗,几乎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直到你的出现。小娅,你就像一轮明艳的,灿烂的太阳,照亮了我灰暗的生命。是你,让我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我没有办法形容我有多爱你,我们相处至今已有五年八个月零十一天了。可是我比当初第一次见到你,还要爱你......” 听到这里,方小娅心头一阵阵激动。章诚实一向沉默寡言,从来就不懂用语言表达感情。但是现在,他却在向她袒露心声,表达他对她的深爱。方小娅只觉得眼泪在自己眼眶里打转。她忽然觉得:就算章诚实向她隐瞒婚史和孩子,都是可以原谅的。 章诚实擦了擦眼泪,又道:“小娅,自从我们相爱后,你就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你年轻、漂亮、工作好,各方面条件都远远超过我。但是你为下嫁给我,甚至不惜和你的父母亲友决裂。我欠你太多了!要是我再告诉你:我曾经结过婚,老家还有一个儿子。说真的,我自己都觉得太配不上你了。 因此,随着我们结婚的日子一天天临近,面对着你幸福的笑脸,我越来越焦虑。我不想对你隐瞒任何事。可是我又不敢对你说实话。我害怕,我一旦对你说实话,你会弃我而去。可就在这时,我接到老家的电话:我爹中风瘫痪了!没办法再照顾小华了。这消息来得那么突然!也就意味着,得由我来照顾儿子了,我将要带他到上海了。也就是说,我必须立刻向你摊牌。 但是我始终没有勇气说出来。我只能对你撒谎,说是老家有一个远亲结婚,要我去参加。在乘火车回乡的途中,我不断思索着这件事,到最后一切变得很简单:如果我带小华到上海,就会失去你。如果我不想失去你,最好别把小华带来。小娅,要么是你,要么是儿子?我只能选一个。可是我怎么能够失去你?” 方小娅听到这里,不禁想起章诚实那次回老家,十天后却是一个人返回上海。他没有带章小华,额头却包着绷带,袜子上还染满鲜血。更在恶梦之中尖叫:“小华,爸爸不是故意的!”想到这些,方小娅只觉得心抽紧了。她流着眼泪道:“诚实,你为什么不把一切告诉我?你要知道,我是不会拒绝你的!” 章诚实惨然一笑道:“小娅,我知道你心地好,很善良。就算我把一切告诉你,你也可能会接纳我,甚至接纳我的儿子。所以当我走出火车站时,我作出最后决定:我应该尽一个父亲的责任,把章小华带到上海。然后向你坦白一切,请你裁决。” 方小娅心里奇怪,如果真是这样,章诚实应该把章小华带来啊? 章诚实却苦笑道:“可惜我忽略了一点。最重要的一点。” 他惨痛地摇摇头,像是不堪回首。却又不得不道:“那天我赶回家里。却见前堂的门开着,桌上摆着几碗剩菜剩汤,密密麻麻的苍蝇飞舞着。一个人也没有。左边的里屋却传来我爹的呻吟。我连忙进去,只闻到臭气冲天。我爹躺在床上,满身屎尿。我连忙替他清洗。洗完后我问这是怎么回事?我爹说他中风以后,一直由邻居章二婶照顾。章二婶今天有事去县城,就委托小华照顾。 我就问:小华人呢?他怎能扔下你不管?我爹却摇摇头,不肯说。我又问:爹,你平常身体挺好的。怎么会突然中风?他还是不肯说,只是不住叹气。直到章二婶回来后,才告诉了我一切。她说:这都是你儿子作的孽!我奇道:小华?他还是个*岁的孩子啊? 章二婶说:这孩子不知怎么的,从小就不学好。自从你去上海后,他更无法无天了。他经常偷村里的东西,前不久还去偷西瓜,被看瓜的章四爹发现了。他竟扔石头,把章四爹的头砸开了,送进医院缝了好几针,他爷爷听到这消息一急,就中风了。 我听完这些,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儿子这么顽劣,都是我这做父亲的责任。后来我陪爹吃晚饭的时候,我爹说:诚实,你要带小华去上海?我点点头。他却说:小华不会跟你走的。这孩子不知怎么,恨透了你。这些年只要提到你的名字,他就恨得咬牙切齿。 听到这些,我无言以对。我知道小华这孩子脾气一直很倔。我爹又说:你别担心。我替你想了一个办法。我有一个表侄在萧山做水泥生意。家境还不错。他和老婆结婚多年,都没有小孩。去年他来村里探我,说他很想要个孩子。我就有个想法:不如把小华送给他吧。前些日子我身体稍稍好转,就联系过他了。他表示也想要小华。诚实,你还年轻,还能再娶一个老婆。送掉这孩子吧。你再成家就方便多了。我听到这里,顿时生气道:爹,你怎么不跟我商量?小华是我的儿子,我怎会送给别人? 正说到这里,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小华回来了。他进屋见到我,显得很吃惊。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盯了我一眼,那眼光就像刀子一样锋利。随后他就回自己的屋了。晚饭也没来吃。我去敲门,他理都不理。我爹说:没用的。这孩子好象前世就和你有仇。你还是照我的办法,把他送走算了。 但是,我又怎么舍得送走我的亲生儿子呢? 次日一早,我想和小华好好谈谈。但是他把门关得很紧。我只能走到外面,绕到他的窗下,想打开窗户喊他。却听到一阵阵磨刀声。我从窗缝往里看,看见他正在磨刀! 当时是早晨七点,阳光普照。可是他却紧紧地关着门窗,神色阴沉。在阴暗的屋角里缓慢而用力地磨着刀。在他身上,我看不到一丝一毫儿童的天真活泼。我只看到一团仇恨,一团冰冷的仇恨。饶是阳光晒在我背上,我也觉得阵阵发寒。他磨完刀,从里间拿出一个黑布包裹。一层一层地慢慢打开,好象很珍重。我不禁好奇,睁大眼看去。包袱打开后,里面竟是黄芳的遗像! 章诚实说到这里,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他继续道:“只见小华很认真地对着遗像说:妈妈,他回来了。今天晚上我就要为你报仇。”看到这一切,我彻底明白了:小华永远不会原谅我。就算我想带他去上海,他也绝不肯去。我想来想去,最后只能同意我爹:送他去萧山。 那天上午,我爹让我在小华喝的汤里放了几片碾碎的安眠药。到了中午时分,小华就已人事不醒。于是我立刻带他去萧山。我爹已经和那位表侄联系过。到那天晚上十一点,我到了那位表侄的家里,把小华交给他。眼看着他抱过我的儿子,我心如刀割。我本想当晚就走,但是没有买到火车票,只得先在他家睡一晚。 第二天清晨,趁着小华未醒。我就整理好行装,在院子里和那位表侄道别。谁知小华忽然闯出客厅,冲到院子里。他只穿着一件白睡衣,光着双脚,双眼怒瞪着我说:章诚实!你害死我妈,还想把我送人?我当时就愣住了。那位表侄连忙上前相劝。不料小华手里竟有一把刀子,一下子刺破他的手,夺门就跑。我连忙追出去,在门口抓到他。他反手一刀划过来。我连忙一闪,头却撞到砖墙上,血当时就流下来了。疼得我眼冒金星。趁这时小华逃到院外,抢了一辆自行车就跑。我也顾不得疼痛,也找了一辆自行车追上去。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8月15日。” 章诚实顿了一顿,又道:“那天很热,太阳毒辣辣的。追出没多久,我就已大汗淋漓,心里也越来越烦躁。我心想,我该拿小华怎么办?这孩子这么野,不可能留在表侄家里,只能带他去上海。可是到上海我又该拿他怎么办?我一边飞快地骑车,一边想得头都要裂了。不知不觉中,我追着他来到一片荒山脚下,山脚下是一片茫茫的野竹林。小华跳下车子就往林子里钻。我也只能扔下自行车跟上去。竹林里密不透风,闷热得要命。我一个劲叫他,他都不应。直到追上半山腰,在一片破旧的庙宇前,在一口枯井旁边,我逼住了他。他见没路可走。忽然站到井边,用刀子指着我说:“章诚实,你再过来我就往下跳。’ 我竭力压下满胸烦躁,尽量柔声地说:儿子,是爸爸错了。爸爸向你赔罪。你跟我去上海吧。我一定会好好待你。他冷冷地看着我,什么也没说。他那种轻蔑的眼神,令我再也说不下去。他根本就不相信我。 但是他站在井边太危险了,我得把他拉回来。恰在这时,林子远处传来乌鸦的尖叫。他一分神。我立刻冲上抓住他,他又用刀子戳我。我忍痛夺下刀子说:‘小华,你听我说!’但是在那一刻,他像是发了狂,抓住我的手腕低头就咬。我剧疼之下,憋了许久的烦躁一下子涌了上来,我着魔似地用力一甩胳膊,想把他甩得远远的。谁知只听‘通’一记慑人的闷响,他一头撞在石头井栏上。热乎乎的鲜血一下子溅出来。我登时吓呆了。愣了半晌后定睛看去,只见小华躺在井边一动不动。他满头满脸都是血。他穿的那件白睡衣上,染满了鲜血。” 方小娅听到这里,忽然觉得‘染满鲜血的白睡衣’似乎有些眼熟。 章诚实继续道:“我上前想摸摸他的鼻息,却见他的右额角撞出一个深深的血洞,鲜血直冒。他双眼圆睁,直愣愣地瞪着我。我忙道:“小华,爸爸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快起来。我们去上海。”我想去拉他,无意中碰到他的口鼻处,触手一片冰凉。他竟然死了?我竟然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小娅,我不是故意的!”章诚实说到这里,握紧方小娅的双手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12他….来了! “小娅,我不是故意的!”章诚实说到这里,握紧方小娅的双手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方小娅惊骇无比,她预想中最可怕的恶果,竟是真的。 章诚实又道:“我慌乱了一阵后,也不知是什么邪恶力量驱使着我,我像着魔似地,抱起小华的尸身扔进枯井。找了些乱石树枝填进去。然后连滚带爬地逃下山。我没回那个表侄的家。而是先去镇上找一家小旅馆,洗了个澡。包扎住额头的伤。然后再打电话给他,说我儿子不肯去他家。这事就算了。他倒也没疑心。随后我才登上返回上海的火车。 刚回上海的那段日子,我一直胆战心惊,只要听到警笛声就害怕。我怕万一有人发现小华的尸身就会报警抓我。不料几个月过后,一点风声都没有。我才渐渐放下心来。我心想,那里是一片荒山,应该没人去。况且我把尸身藏在深井里,上面又遮了许多枯枝败叶,应该不会有人发现。 至于我爹那里,我打电话告诉他:儿子不肯去表侄处,已经由我带回上海。现已在某个寄宿学校里。我爹也没疑心。半年以后,我爹病重去世。乡人打电话给我。我就借口出差,回乡把一切后事料理完毕。瞒住方方面面以后,我原以为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就这么过去了。想不到,想不到后来竟然发生了令我无法相信的事!” 章诚实说到这里,把脸深深地埋入双手中,双肩不停颤抖,像是害怕极了。 方小娅搞不明白了:他已经杀了章小华,后来还会发生什么事?只得问他道:“诚实,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章诚实勉强振作,抬起头道:“就在这事渐渐平息之后,你怀孕了。我陪你去医院检查。医生说预产期是8月份。我心里顿时很不舒服。章小华是8月15日死的。我们的孩子怎么也会在8月出生?小娅,你还记得吗?进入临产的8月后,我每天都问你感觉怎么样?” 方小娅一震,她怎么会不记得?四年前的8月14日,那天大清早发生的事,清晰得就像昨天一样。那时她刚刚睡醒,才睁开眼,床边的章诚实就道:“小娅,今天你觉得怎么样?孩子会不会出来?” 方小娅笑道:“诚实,你好烦。每天都要问!孩子该出来时,自然会出来。” 章诚实脸色有些不自然。他道:“我是担心。这两天气温高达摄氏39度多。天太热了,实在不适合分娩。” 方小娅心想也是。她抚着肚子道:“我感觉今天出不来。咱们孩子估计要挨到八月底。” 章诚实喜形于色道:“真的?这两天真不会出来?” 方小娅道:“99%吧。” 章诚实喜得直搓手,起身道:“我去给你煮早餐。” 方小娅道:“等等,你先把我那双黄面子的拖鞋拿来。就在门外。” 章诚实应了一声,转身出了卧室。 方小娅艰难地坐起身子,靠在枕头上。却见那双黄绸面的拖鞋就放在床底下。于是她倾侧身体,尽力伸手,想去勾那双鞋,不料臃肿的身体一下失去平衡。她惊叫一声,从床上摔到地上。等到章诚实闻声冲进来时,只见她疼得脸色雪白,捂着肚子道:“快送我去医院!” 章诚实继续道:“我实在想不到,8月14日那天早晨,你竟偏巧不巧地突然滑倒。当时我看着你被送进产房以后,心里乱极了。我不想让我们孩子的生日,离章小华死的那个日子那么近!但是眼下,孩子就快出来了。我只是希望:快一点,孩子快一点出来,千万不挨到明天。不要挨到8月15日。我不要我孩子的生日,和章小华的死日是同一天! 那个白天,我不知道在产房门外走了多少圈,看了多少次手表。那是我一生中最漫长的一天。但是直到深夜23点45分。离15日已不到一刻钟了,产房里仍然毫无动静,你还没把孩子生出来。 我这才惊觉,整条走廊里就剩我一个了。一排排的日光灯亮着。远端的窗子开着,冷冷的晚风吹得地上一些白纸条,尘屑不时飞扬着。我又担心又疲倦,想坐到长椅上休息片刻,不料这时,走廊右侧的转角处,忽然飘过一个白影。 “谁?”我一惊,那人没回答。我走过去,来到转角处张望,那里也是一条走廊,空荡荡的却没有一个人。“是谁,刚才是谁?”我大声询问着,始终没人回答。“奇怪,刚才我明明看到有人的。”我心里狐疑着,转身打算返回。谁知一回头,却看到通向产房的走廊处,有条白色人影一晃而过。 “就是他!刚才就是他!”我立刻追了上去。等我来到转角处一看,只见前面有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他穿着一件血迹斑斑的白睡衣,光着两只脚,轻轻地走向产房。他走得无声无息,仿佛一团没有实质的灵魂。惟独他的脚上全是湿泥。每走一步,走廊里便留下一个湿淋淋的脚印。 “章小华!”刹那间,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听到我的惊呼。这男孩停下了脚步,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我和他两个,相隔还不到十步。 “咳咳....”他一阵咳嗽,声音冰冷刺骨。我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就像跌入了冰窖。这时候他慢慢地转过身子,就是他!惨白色的灯光下,他满脸的血污和泥渍都未擦掉,就是我埋他时的那张脸...... 我大叫一声,惊醒过来。却发现自己还坐在走廊的长凳上。再次环顾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地上也没有湿漉漉的脚印。“难道是我做梦?”我正迷糊,只听到‘当、当、当、当..’墙上的挂钟响了。我抬头一看,恰是午夜零点,已经到8月15日了。就在这时,产房里却传出了一声响亮的儿啼。 不片刻,有个护士出来说:章先生,恭喜你了。你太太为你生了一个儿子。我连忙问她:孩子是几时生的?她有些奇怪,似乎怪我不问别的,怎么问这个问题?但她还是回答道:孩子是零点零一分出生的。生日恰好挤进8月15日。当时我只觉脑际轰然一震。恍惚之中,只听那护士说:章先生,快进去看看你的太太和儿子吧。说着把拉我向一间房子。 那时我已六神无主,恍恍惚惚地只懂跟着她往前走。走到一个上面写着‘手术室’的房间前。她打开门,挥手让我进去。我走进去一看,哪里来的房子?眼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小山冈。山脚下是一大片茫茫的野竹林。晚风吹过,竹林发出飒飒的声响。远处的落日,红得诡怪,像一只妖瞳渐渐隐没入地平线。四野里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 我独自站在山脚下。呆呆地发怔。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忽听山腰处隐隐地传来一阵哭声。我便顺着哭声往上走。来到半山腰时,眼前出现一座破败的旧庙宇。残垣断壁上爬满了黑森森的苍苔,蜘蛛网上挂着豆大的露珠。处处充满着阴森和凄凉的气氛。而哭声就在不远处,隐隐约约,时断时续。 夜色黑得很快,不久后四野里一片漆黑。山里静得出奇。我终于发现,哭声原来是从几步外的一口枯井里传出的。银白色的月光,照着班驳苍古的青石井栏。井口里又黑又深。 “爸爸~~~~爸爸~~~~”这时井底里传出一个微弱的哭声。 我很奇怪,谁在井底叫呢?我来到井边,井口却冒出一股浓浓的白雾。渐渐的,白雾笼罩着四周。我什么也看不见。我拼命挥舞双手,甩开烟雾,却发现井口里慢慢地爬上来一个男孩。他背对着我,一言不发。他穿着一件血迹斑斑的白睡衣。睡衣下摆的鲜血很浓稠,一滴滴落在井栏上,染红大片青苔。 “诚实,看看你儿子。他的右额角上还有一块胎记呢!”小娅,你的声音忽然自天外传来。我猛地一震。我想起自己应该是在产房里,怎么会到这荒山野岭来了?突然,我想起来了。这地方不是我埋葬章小华的荒山吗? “爸爸~~~~”我面前的男孩出声了。他慢慢地转过脸,夜风吹开他披散前额的长发。明晃晃的月光照着他的前额。我凑近一看,上面哪来的胎记?只有一个深黑血洞,还在汩汩地冒着鲜血。我顿觉眼前发黑,昏了过去。” 章诚实说到这里,脸色苍白得像张纸,额头都是汗珠子。 方小娅这才想起,难怪当年章诚实来到产房后,一看到章麟儿右额角上的 那块黑色胎记,突然脸色大变,昏了过去。 章诚实喘息片刻,又道:“等到医生救醒我以后,我就知道。章小华又投胎来做我儿子了。小娅,我得告诉你一个可怕的事实:章小华就是章麟儿!章麟儿就是章小华。” 方小娅一惊,本能地道:“你别胡说!麟麟是我们的儿子!不是别人!” 章诚实惨笑了几声道:“我又何尝不想这样认为?这孩子出世后,我一直怀疑自己,心想这一切是不是我的幻觉呢?可是产房门外做的那个梦是那么逼真!章麟儿的生日,又恰恰是章小华的忌辰!还有章麟儿右额角上的黑色胎记,为什么不长在其他地方,偏偏长在章小华的致命伤口处?我想了很久,始终无法摆脱困扰。不过孩子既然已经生下来了,不管这样我得接受这现实。于是我做了一些防范措施。我先去广仁寺请回一尊观音像用来镇宅。又请了八幅观音画像挂在孩子的房间里。我希望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能够带来一片详和。我又开始吃斋念佛,还亲手抄写佛经。 最后,我更为这孩子请了一片护身符,刻上法名‘释善生’。我真心诚意地希望:不管这孩子的前生是谁,他都能带着善意而来。在他出生前几年,我一直小心翼翼地提防着。我不敢抱他,不敢亲他,只是远远地观察着他。但是那些年他始终像个普通的孩子,丝毫没有异状。他好象忘记了他的前生。经过三年多的观察,我终于渐渐地放下心来。我想:这一切大概都是我多虑吧。于是从今年起,我开始亲近他,想真正地把他当成我们的儿子章麟儿来对待。我想把以往三年多没有给过他的父爱,全都加倍地给他。谁曾想,隔世的仇恨终究无法化解。他终于醒了。章小华终究还是要来找我报仇!” 章诚实又道:“他就是7月15日那天苏醒的。那天他剪坏了八幅观音画像,剪烂了护身符,还把‘善生’改成‘恨生’。当我看到这些时,我就明白我这四年多来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了。接着他又想把我撞下阳台。小娅,当你拉住我以后,你还记得吗?他正坐在桌边冷笑,目光阴毒地看着我们。那一刻,我才发现他根本不是章麟儿,而是完全苏醒的章小华!” 方小娅见他越说越离谱,正想阻止他,章诚实却挥挥手,示意她别说话。又继续道:“那天晚上我睡不着。念了一整夜的佛经后,我心想他差点撞我下阳台,也许只是巧合。未必就是章小华苏醒了。我不要神经过敏。于是我想,还是先去公司宿舍住一阵,先避开他。看看事情会如何发展。我没有对你说实情,我只说公司接到一笔业务要我加班。谁知第二天早晨,我还没有来得及离开家,他又用开水浇在我身上,几乎把我活活烫死。至此我彻底明白了。小娅,章麟儿就是章小华投胎转世。我们养了四年的儿子,竟是章小华这个厉鬼!眼下他要杀了我,要为他和黄芳报仇!” 方小娅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下去了。她霍地起身道:“诚实,你的神智不清醒!我去叫医生!” 章诚实一把拉着她道:“小娅,请你听我说。眼下章小华还没完全苏醒。但是到了8月15日忌辰这天,他一定会彻底苏醒的。到那时候,他不但会杀了我,还会杀你的! 方小娅本待甩开他的手,但是听到这句话,却想起了她在11楼的遭遇:在昏暗的长廊里,那个穿着血迹斑斑白睡衣的小男孩。他一边哭,一边道:“爸爸打我~~~~爸爸,我恨你~~~~”他还把她引上露天平台,害她差点被水泥包砸中。然后他却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想到这些,方小娅不禁心底颤抖。 章诚实见她脸色发白,忙道:“小娅,你怎么啦?” 方小娅忙道:“我没事的。我很好。” 章诚实也没多注意,他继续道:“小娅,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搬到医院的东大楼来吗?因为在西大楼的那些天,我每天睡到半夜,都会听到夹住蓝布帘子的塑料夹子,嗤嗤地滑过塑料长杆的声音。等到我睁开眼,就发现帘子已被拉开。章小华正站在我床边,满头鲜血地瞪着我。我吓得要命,只能搬到东大楼来。谁知就在刚才,他又来到病房,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我迷迷糊糊地,牵着他的手往前走。想不到他竟想骗我跳楼!小娅,要不是你及时赶到,我就完了!” 方小娅这才想起,难怪刚才章诚实确实如中邪一般,双手前伸一直走到十二楼窗口,还爬了上去。 章诚实又道:“小娅,今天已经是7月27日了。离章小华的忌辰还有20天。我们一定想办法阻止他啊。” 方小娅听完这些,心里乱成一团麻。她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尽量以平静地语气道:“诚实,你一定要冷静。这个世界没有鬼。” “小娅,这是真的!”章诚实抓着她的手道:“我甚至能够感觉到,章小华还在这里。他就在门外徘徊,在找机会下手。” 章诚实的话音刚落,忽听房门口“轰”地一声巨响,吓得两人差点跳起来。方小娅连忙回头看去,只见紧锁的病房门竟被撞开了。堵门的写字台也被撞翻在地。走廊的风一下子吹进来,把从写字台落到地上的一叠白信纸吹得漫天飘舞。 “是他!”章诚实忽然惨叫一声,双手反掐自己的脖子,脸涨得通红。 13妈妈不相信,不相信! “是他!”章诚实忽然惨叫一声,双手反掐自己的脖子,脸涨得通红。 方小娅吓呆了,连忙拉他的手道:“诚实,诚实,你快放手!”但章诚实的手劲大得吓人,根本拉不开。 “快去叫人!”章诚实挣扎着喊了半声,便挺直身体,撒开双手,昏倒在床上。 “诚实!诚实!”方小娅使劲地摇他,但他却双眼紧闭,昏迷不醒。 “必须马上去叫医生!”方小娅急忙转过身,面对着敞开的房门。门外并没有人。只有风徐徐吹过,把病房里的满地白纸吹得‘嚓嚓’漂移。紧锁的房门怎么会突然被撞开?难道....?章诚实刚才叫的那句‘是他’是什么意思?想到这里,方小娅一把抓起床头柜上的水果刀,颤抖地指向门外。然而门外丝毫没有动静。她再回头,看着昏迷中的章诚实。他眉头紧蹙,似乎很痛苦。必须立刻叫医生来! 方小娅握紧水果刀,挺身站起,再次看着门外。门外灯光昏暗,空无一人。“没有鬼!这个世界上没有鬼!”她深深地吸口气,走到房门前,绕过翻倒的写字台,随后猛地冲到走廊上,厉声大喝道:“是谁?是谁在装神弄鬼?给我滚出来!”走廊里一片沉寂。唯有日光灯不明不暗地闪烁着。 “是谁把门撞开的?有本事给我站出来!”方小娅大喊大叫了几声,空荡荡的走廊里依然毫无动静。“邪不压正,一定是这样的!”方小娅觉得胆气略壮,于是锁好病房门,迅速奔向走廊的右端。她得乘那部蓝色运货电梯直达底楼。 不料奔到右端尽头,眼前却是一条临窗的横向走廊。她朝左右看了看,横走廊的两端尽头,也是走廊。糟糕!方小娅想起来了,刚才是章诚实带她到1226病房的。当时她只顾跟着他跑,匆忙中也没记清路线。这下子怎样返回运货电梯呢?方小娅登时慌乱起来。她是个路盲,从来分不清东南西北。平常和章诚实一起出去逛街,都是丈夫带的路。她自己从不认路。这下子糟了!该往左,还是该往右呢?她知道,这十二楼很大,一旦走错,很容易陷入走廊迷阵。 说不定还碰上那个....方小娅的脑海里立刻浮起“一个穿着染血白睡衣的男孩子,也许他正藏着附近某条走廊里。”她摇摇头,竭力抹掉这影象。此刻,窗外仍然下着雨,不时亮起一道道闪电。闪电的光芒射入窗户,把昏暗的走廊照得一闪一闪的。四周静得可怕,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冷静,一定要冷静。”只有冷静下来,才能找到那部蓝色的运货电梯。方小娅暗暗告诫自己。然而就在这时,背后忽然传来“滴答、滴答”的滴水声响,在这静静的医院十二楼里听来非常清晰。方小娅一震,慌忙回头。背后的走廊里空无一人。声音是从走廊另一头的拐角后面传来的。 “难道是水管漏水了?”方小娅正想着,却听拐角后面隐隐传来一阵凄凄切切的哭泣声:“爸爸~~~爸爸~~~~”那哭声正慢慢地朝这边过来。方小娅一听,吓得魂飞魄散,原先的勇气不知跑哪儿去了。她跳起来转身就往右边跑。 只是刚跑出两步,她脚下猛地一拌,她‘阿唷’尖叫一声跌倒在地,手里那把小小的水果刀也嚓一下滑出去老远。但是她根本不敢停留,想立刻爬起来就跑。谁知坏事了!她的左脚一撑地,脚脖子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疼痛,疼得她尖叫一声,重新跌回地上。脚脖子大概崴了,一动就钻心的疼。 “爸爸~~~~爸爸~~~~~”身后的阴暗长廊里,飘渺而阴冷的哭泣声渐渐逼近。还伴随着“滴答、滴答”的响声。方小娅顿时想起那个男孩穿的白睡衣的下摆,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难道他走过来了?方小娅急着想爬起来,只是左脚不能用力,只要一碰地面,脚脖子就疼得要命。 凄凉的哭声越来越近了。方小娅半趴在地,动弹不得。她不敢回头,她怕 一回头,就看见长廊另一端的昏暗处转出一个穿着血迹斑斑白睡衣的男孩。他满脸是血,右额角上还有一个汩汩冒血的黑洞。他正慢慢地走过来,要抓住她。 方小娅抓着受伤的脚脖子,急得快哭了。她一生中还未遭遇过这样恐惧的情形。耳听哭声越来越近,她猛地咬紧牙关站了起来,忍着钻心剧痛,一手扶着墙,拖着左脚,一瘸一拐地拼命向前挪。当她挪到走廊尽头,向左一看,终于看到了那扇深蓝色的电梯门!就在十步之外。 方小娅一阵狂喜,浑身添了力气。她忍着左脚巨痛,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猛按电键。她一边按着电梯钮,一边回过头,紧张盯着身后的走廊。走廊里仍是空荡荡的,那男孩子还未出现。但是方小娅光顾着注意那男孩,却没有抬头看一看:这部医院内部专用的深蓝色运货电梯,在她按钮前,一直停在‘11’楼停尸区。 “丁冬’不久随着悦耳的响声,电梯上来了。电梯门一开,方小娅立刻侧着身子躲了进去,飞快地按下关门钮。在这过程里,她的眼光始终没有离过那条哭声传来的走廊。 电梯门缓缓地合上了。 方小娅这才收回视线,按下‘1’楼电钮。她得去底楼叫医生。她抬起头看着楼层的指示数字,正从‘12’慢慢地往下。她终于长舒一口气。顿时觉得双腿直打飘,两只膝盖打鼓似地乱颤。左脚脖子更是刺通难忍。她得歇口气。 她朝后退了几步,想靠在电梯壁上好好歇息,不料往后退了两步,腰就撞到了一根硬杠子上。她一怔,也没回头,反着两只手,向后摸去。渐渐摸到一根坚硬冰冷的东西。好象是一张带着护栏的病床。电梯里怎么会有病床呢?她心里疑惑,两只手继续朝后摸,摸着摸着,摸到了一截软软的,糊糊的、冷冷的东西,同时鼻子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焦臭味。 “难道是....”方小娅骇然一声尖叫,缩手转脸看去。背后是一张活动病床,床上放着一具尸体。尸体覆盖的白被单已经被她碰落了一大半。露出了尸体*的上身。这是一位年轻女性。她显然葬身在火灾中。上半身被烧得皮焦肉烂,布满了一串串可怕的燎泡。她的脸倒没有烧坏。虽然头发和眉毛全烧没了。只剩下一颗光秃秃的头颅,五官倒还清晰可辨。只是经过长期冰冻后,整张脸已呈青紫色,还敷着一层白霜。 砰的一声,方小娅的后背重重地撞上电梯门。她盯着眼前焦尸,想要尖叫,但是喉头好像是被木塞塞住了,叫不出声。冷汗就像雨一样冒出来。随着电梯运行的轻微晃动,女尸也在轻微晃动。她的脖子似乎折断了,无法支撑住头颅。于是头颅不时左右晃动,好象随时要转过脸,瞪着方小娅,责备她为什么掀起被单,露出她伤痕累累的*身体。 “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请你救救我!”方小娅没命地念着,同时反手去按电梯的急停纽。摸了半晌,“叮”一声,电梯猛地一震,停了下来。眼前的女尸也是一震,突然转过脸,冷冷地瞪着她。 电梯门一开,方小娅立刻向后倒退。“啊!”她的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尖叫。方小娅吓得魂飞天外,差点瘫倒在地。幸亏有一双稳定的大手及时地扶住了她。一个稳定宽厚的男中音道:“小姐,你别害怕,没事的!” 方小娅回头一看,原来是个高大的,宽肩膀的年青男医生。他身边的地上,坐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小护士,想是被方小娅撞倒在地。男医生见方小娅面无人色,知道她被吓坏了。连忙扶着她走向值班台。原来这里已是八楼。八楼也有个值班室。他吩咐那护士道:“还不快把那个拉走!”护士连忙站起来,走进电梯后关上门朝下驶去。 等到方小娅嗅了小半罐芳香型的镇静喷剂后,总算感觉到,魂灵儿慢慢地回到身体里。经过那男医生的解释,她才明白,原来那个粗心的护士从11楼冷库里推出这具尸体后,要去二楼的解剖室。但是她把尸体推入电梯后,却忘了插在冷库门上的钥匙,于是回去拿。方小娅却在这时,在12楼猛按上升钮,把电梯升了上去。阴错阳差,使她大大受惊一场。 男医生眼看方小娅吓得失魂落魄,却依然容色秀丽,楚楚动人。于是非常热情地替她看过了脚髁,幸好没有大碍。贴上一张药膏便疼痛大减。方小娅忽然想起昏迷的丈夫。立刻道:“医生,我老公昏倒了!他在十二楼!” 男医生当即带上一名护士,陪同方小娅前往十二楼。有了医生和护士的陪伴,方小娅觉得心安多了,她又道:“医生,能不能把我先生转去八楼?”男医生见她惊魂未定的脸色,便道:“好吧。反正八楼的空床位也很多。” 当他们来到1226号病房的时候,章诚实已然醒转。他坐在床边捂着喉咙直咳嗽。“诚实!”方小娅扑了过去。章诚实见她回来,大是宽慰。男医生和小护士看到翻倒在地的写字台,撒得满地的白信纸,露出奇怪神色。章诚实立刻道:“对不起,是我不小心弄翻的。是我弄的。”方小娅知道,章诚实不会泄露任何有关章小华的事。因为这牵涉到他杀人。 男医生也没多想。于是道:“章先生,去八楼检查一下吧。” 返回八楼后,男医生替章诚实作了检查,发觉他并无大碍。就让护士带他去病房休息。随后他单独对方小娅道:“你先生的情绪不太好,他好象很紧张。我会让护士替他注射一针安神药物。让他好好的休息。” 方小娅点点头,先去厕所洗了洗脸后,便去了新病房。这间病房里有八张床位,连新搬进来的章诚实在内,住着六个病人。有老有少,热热闹闹。不像十二楼那么死气沉沉。章诚实被安排在中间的位置。既不靠窗,也不靠门。病床两边有屏风隔离。 方小娅来到病床边,章诚实趁着护士去拿药,低声道:“小娅,幸亏还没到8月15日,他还没有彻底苏醒,他没有力量同时害我们两个!” 方小娅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手机却响了。她一看,原来是苗苗托儿所来的短信。她暗呼糟糕:今天是星期三。她应该在晚上七点半前接章麟儿回家。现在已经是八点半了。 章诚实道:“谁来的电话?” 方小娅道:“是托儿所来的。催我去接麟麟。” 章诚实猛地一震,脸色突变。他抓着她的手道:“小娅,这不是托儿所来的电话!是他!是他打来的!他要骗你过去!” 方小娅迷糊了,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章诚实道:“小娅,刚才你去喊医生时,他就跟踪着你了。我害怕极了,我想过去保护你,但浑身没力气。后来见你安全上来,我才松了口气。然而此刻,我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已经离开了医院,正在前往托儿所。他会在那里害死你的。你千万别独自去托儿所!” 方小娅道:“诚实,你冷静一些。麟麟还在托儿所,我必须去接他。” 章诚实道:“小娅,你到现在还不明白?章小华就是章麟儿,章麟儿就是章小华。他们根本就是一个人。章麟儿不是你的儿子,是要来取你性命的恶鬼!” 方小娅听到这里,心里有气。没有一个母亲听到这种话会不生气。她蹙眉道:“诚实,你别胡说!麟麟是我们的儿子!是我亲生的,不可能是别人!” 章诚实急道:“小娅,你好好地想一想。是谁把观音像剪得粉碎?是谁把善生改成了恨生?是谁差点把我撞下阳台?又是谁用开水烫我,害我住了医院?他就是章小华!” “冬冬冬!”隔壁病床的一个男病人用力敲了敲屏风道:“喂,你们说话轻一些!别妨碍其他人啊!” 章诚实压低声音,急切地道:“小娅,我求求你,留在这里。我们呆在一起,他还害不了我们。你千万不要独自去托儿所,他正在那里等你,等你落单!” 方小娅心想我怎么会把儿子扔在托儿所不管呢?可是章诚实又紧紧抓着她的双手,不让她走。正僵持着,病房的门开了,那位小护士拿着注射针剂走了进来。方小娅转念一想,便道:“好吧。诚实,我不去了。我留在这里陪你。” 章诚实却道:“小娅,你骗我!” 方小娅顿觉脸热如火。她转开视线道:“诚实,我没骗你。我就坐在这里陪你。你先把袖子卷起来,护士要替你打针了。” 见到护士已经走了过来,还满脸奇怪地看着他们。章诚实怕泄密,只能先卷起袖子。他还以为是一般的疗伤药物,却不知是镇静剂。这药的效力十分快,注射不到片刻,章诚实就沉沉睡去了。方小娅看了看手表,八点三刻了。她站起身,轻轻地从手腕上褪下章诚实的手,又替他掖好毯子。然后快步离开病房,坐电梯直奔底楼。 此时此刻,方小娅忽然无比急迫地想见到儿子。只有见到一个完全正常,可爱依旧的章麟儿,才能证明章诚实所说的一切都是胡言乱语。她在医院里遭遇的种种怪事,也都是一场不真实的噩梦。 走出医院后,外面的雨是小了些。天气仍然很闷热。远处天边不时传来隆隆的轻雷。看起来,一场大雷雨又快降临了。下雨天出租车很难叫。方小娅在街口等了老半天,终于拦到了一辆,她吩咐司机以最快的速度直奔苗苗托儿所。她要尽快看到儿子! 14 托儿所--惊魂夜 晚上九点半,方小娅终于赶到苗苗托儿所。当她‘砰’一声推开玻璃门时,正在前堂沙发里悠闲读书的小王老师吓了一跳,连手里的书都掉在地上。她抬头一看,这才展颜笑道:“麟麟妈妈,是你呀?”方小娅先为迟到道歉,又道:“麟麟人呢!”小王老师道:“他等你好久了。我去带他出来。”接着俯身拾起那本书道:“麟麟妈妈,你刚才突然闯进来,吓了我一大跳。我正在读一本挺吓人的书呢。” 方小娅见她手里的那本书,全黑封皮儿,中央画着著名的僵尸道长林正英。他头戴道冠,身着杏黄道袍,右手持一柄桃木剑,左手捏辟邪剑诀,满脸正气凛然,摆出一副降妖除魔的架势。书边写着七个隶体的红字《古今捉鬼术秘谈》 方小娅心里一阵不舒服。她刚从鬼气森森的医院东大楼出来,实在不想看见任何与‘鬼’有关的东西。当下她皱眉道:“小王老师,你怎么爱看这个?” 小王老师甜甜一笑道:“无聊呗。不过这本书写得挺有意思的。书里说鬼是真实存在的。它们并不虚幻,也不呆在遥远的阴曹地府。它们就隐藏在我们身边。时时刻刻地窥测着我们。其中有些鬼很阴险。譬如自杀鬼、横死鬼、枉死鬼、夭折鬼。它们总想害人,寻找替身,好让自己趁早超生投胎。 那些上吊自杀的鬼,往往喜欢藏在人家屋里的房梁上。只要有人遇事不开心,独自在家里伤心哭泣,这鬼就会悄悄地爬下来,捉着他的头发,把他慢慢地引到房梁下,不断在他耳边说一些丧气消沉的话,怂恿他快快悬梁自尽。 还有被车撞死的鬼,喜欢站在十字路口,盯着那些过马路的人。谁过马路时心不在焉,不看红绿灯和来往车辆。或者乱闯红灯,这就是它们的好机会。它们会猛扑过去,把人推到车轮子底下。还有那些触电身亡的鬼,总是躲在电闸、电器开关附近。每当有人接近电源时,它们就会‘鬼伸手’遮住人的双眼,让人触电身亡....有鉴于此,书里介绍了许多古代和现代的镇鬼方法。有斩鸡头、洒狗血、悬八卦镜、缚老虎索、布铜钱阵、挂吕洞宾长剑....” 方小娅心想这都是什么奇谈怪论?她装作抬腕看了看表道:“小王老师,时间不早了。我想快点接孩子回家。” 小王老师一怔,这才截住话头道:“对不起,我马上去叫麟麟。”便把那本书搁在茶几上。方小娅转过脸,不想看到那本书。现在的她,只想尽快见到儿子,只有把章麟儿结结实实地搂在怀里,她才能摆脱今天一切恶梦般的遭遇。 然而,小王老师转入后面的走廊后半天没出来。方小娅正自担心,忽听里面传出小王老师的声音,她道:“咦,他去哪儿了?麟麟,你快出来。你妈妈来接你了。”她连唤好几声,却不见章麟儿回答。 方小娅心里一沉,连忙走进后面的走廊。走廊里亮着一排雪亮的日光灯。小王老师正站在走廊靠左的第一间教室门口,见她进来,便道:“奇怪,麟麟刚才还在这里玩呢。”方小娅走过去一看,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地板上散落着一堆积木,还有一辆银色的玩具小汽车。看到这辆玩具汽车,方小娅的心渐渐抽紧了:这是半个月前她带章麟儿去百货商店买的变形金刚汽车人。儿子一向爱不释手,此刻怎会扔下呢?她走过去,拣起这辆玩具汽车。汽车的车身镀着克罗米,霸天虎的金属标志银光闪闪,几乎可以照人。她一边察看玩具,一边道:“小王老师,麟麟会不会去后花园?” 托儿所的后面有个小花园,里面有些滑梯和跷跷板之类的娱乐设施,是小朋友们户外活动的场地。小王老师道:“不可能。花园的门早就锁了。麟麟肯定还在这里。大概他想和我们捉迷藏吧。” 方小娅心想也有可能。这里有好几间教室,章麟儿又很顽皮,没准真的躲起来了。但是即便这样,他也不可能不带上这辆玩具汽车啊。知子莫若母,方小娅最清楚儿子的脾气,他一旦喜欢什么玩具,便要一直抓在手里。吃饭睡觉都不放。方小娅常常戏称他是个占有欲很强的孩子。莫非,他不喜欢这辆小汽车了? 她正想着,忽然车身银光一闪,照出不远处的地板上一些水痕。她再定睛看去,不觉浑身一震,半晌动弹不得。只见不远处的红漆地板上,赫然印着一只只湿淋淋的泥脚印。脚印小小的,一前一后,延伸向教室的另一扇门。方小娅想起了医院东楼11楼的那个男孩:他穿着血迹斑斑的睡衣,光着双脚,脚上溅满泥水,走过处便留下一个个湿脚印。 “他已经离开医院,去了托儿所!小娅,他要在那里害死你!”章诚实的警告不由浮现耳旁。方小娅心中剧震,但实在无法相信:章小华的鬼魂真的会追到托儿所来?这太不可能了!这是一个现实的世界,哪有什么鬼? “麟麟,你妈妈来了,你快出来呀。再不然老师要生气了。”门外传来小王老师的叫声。她正在巡视另几间教室。方小娅放下小汽车,站起身,沿着那串湿脚印,大胆地走到教室后面的那扇门。这里有小王老师陪伴,灯火又通明。比起阴森森的医院东楼11楼好多了。她不那么害怕。 教室门后是一条黑漆漆的走廊,这里没有开灯。方小娅正想走出去,却发现门槛边的地板上,有几滴黑斑。她心里一颤,蹲下身伸出食指点了一点,指头湿湿滑滑的,她抬起手凑到光亮处一看,竟是殷红的血!难道,难道穿着血淋淋白睡衣的章小华真的来了?或者,这竟是她儿子流下的血?方小娅正自惊疑,耳边却传来一连串‘啪嗒啪嗒’的声响,接着眼前一片漆黑。所有的电灯都灭了。 “啊~~~”走廊外响起小王老师一声惊呼。方小娅亦慌忙站起。 小王老师在走廊里道:““怎么会停电呢?麟麒妈妈,你站着别动,我去找手电筒。”方小娅忙道:“我和你一起去。”她立刻重新穿回教室,跟着小王老师一起走往前堂。方小娅心里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有一股阴森恐怖的气息正渐渐地渗入这空荡荡的托儿所里。 两人摸索着返回前堂。前堂的电灯也熄灭了。整个托儿所都陷入了黑暗。这时候门外的雨却越下越大,哗啦啦的雨声响彻天地。反而衬得玻璃门内的托儿所异常的安静,异常的黑暗。借着远处亮起的闪电光芒,小王老师打开值班台的抽屉。摸索一番后,拿出一支大号手电筒,她喜道:“有这个就行。”谁知推了几次开关,电筒却不亮。拧开盖子一看,里面没有电池。“糟糕啊。”她放下手电筒,继续在抽屉里摸。摸了半晌,摸出两支红蜡烛和一个打火机。她点燃了蜡烛,把其中一支递给方小娅道:“麟麟妈妈,我们用这个吧。” 黑影幢幢之中,小王老师端着蜡烛。烛火由下而上照着她的脸。即使小王老师年轻漂亮,此刻看起来也很诡异。方小娅不敢多看,伸手接过了蜡烛。 小王老师道:“麟麟妈妈,我们兵分两路。我去电闸房看看,是不是跳闸了?你去找麟麟。” 方小娅忙道:“你千万要小心。”不知怎么,她想起刚才小王老师自己说过的话:那些被电死的鬼魂喜欢躲在电闸房,电源开关的附近。随时会‘鬼伸手’...... 小王老师笑道:“没事的。你别看我是女孩子,我学过电工呢。” 方小娅点点头。两人便端着蜡烛一前一后重新转入走廊。来到后面的走廊,小王老师道:“麟麟妈妈,我去电闸房了。”说罢举烛走向走廊的右边。眼看她转入拐角,没入黑暗,方小娅这才转脸向左,高高举起蜡烛,借着一点飘摇的红火,望着左侧的教室区。 她隐隐地觉察到:托儿所里忽然一片漆黑,恐怕不是断电那么简单。那串可怕的湿脚印,那几滴血迹,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暗示。但是,不管情况有多危险,她必须先找到儿子,保护儿子。为了儿子,她什么都不怕! 想到这里,方小娅鼓足勇气,举烛重新走进左边第一间教室,并直接来到教室另一扇门的门槛处,烛火幽幽,映着地板上的几滴血迹。方小娅深深地吸了口气,尽量以镇静的语气唤道:“麟麟,我是妈妈。你快出来呀。”她连呼几声,周围仍然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反应。 方小娅正待举步走入走廊,猛听背后传来“噼啪”一声巨响,紧接着又是一声凄厉的尖叫,是小王老师!方小娅吓得手一抖,蜡烛都掉在地上,滚出去几圈后便熄灭了。她转身看去,然而隔着整个黑黝黝的教室,什么也看不见。 “小王老师?你怎么啦?你怎么啦?”她连叫数声,却没有反应。想到刚才那‘劈啪’一声巨响,像是电流爆炸的声音。难道,难道小王老师触电了?她,她是不是死了?”一想到死这个字,方小娅浑身战栗。“冷静!一定要冷静!只有冷静才是唯一出路!”她重复念叨着这句定心咒,并迅速作出决定:先回去找小王老师,看看她到底怎样了。然后再找儿子。 趁着勇气还没消失,她立刻弯腰去摸蜡烛,摸了半晌却没摸到。蜡烛可能滚远了。四周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要摸到蜡烛恐怕得花许多时间。但是方小娅不敢多停留,也许此刻,小王老师正生命垂危。幸好远处的窗外,不时亮起一次次闪电光芒。借着这忽明忽暗的电光,她快步重新返回教室,并叫道:“小王老师,你在吗?” 她刚重新回到走廊,却见远处的地板上,神秘地燃起了一堆小小的火焰。如飘带,如蛇信般的丝丝火焰,映照出周围无边的漆黑,益发显得诡异。哪来的火焰?方小娅定睛再看,却发现是一本书烧着了。她走前几步,却见火中正是那本《古今捉鬼术秘谈》这本介绍了许多镇鬼秘术的书,如今却葬身一团鬼火中。火苗无情地吞噬着封面上的僵尸克星,捉鬼道长林正英。把他连人带道袍,木剑烧得发黄,发黑,渐渐蜷曲,化为飞灰。 方小娅望着渐渐熄灭的火焰,忽然想起:这本书不是放在前堂茶几上吗?怎会出现在这里?怎么会烧起来?一想到这里,她浑身都战栗了。她好象看见刚才在电闸房里,小王老师正端着蜡烛查看电路。而在敞开的门口,却出现了一个幽灵般的长长投影。这是个穿着血迹斑斑白睡衣的男孩。他黑发披脸,赤着湿淋淋的双脚,一步一步地走到小王老师背后,趁她不备,一把将她的脸按到电线裸露的电路板上。‘劈啪’爆炸声中,小王老师的半张脸被电火烧得皮焦肉烂,如花娇靥一刹那血肉模糊....男孩子阴恻恻一笑,又点火烧着了这本专讲捉鬼镇鬼的书,并把书放在走廊地板上,引诱方小娅走过来。他却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也许就在她背后,伺机伸出双手掐死她。 想到这里,方小娅一个急转身向后看去,后面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就在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感觉到,有一双冷冰冰的鬼眼和一双冷冰冰的鬼手,就隐藏在她身边的黑暗中。方小娅只觉双膝直抖,快站不住了。 “妈妈~~~妈妈~~~”谁知就在这时,头顶上传来一阵微弱的呼唤声。 “是儿子的声音!儿子在楼上?”方小娅猛然一振,顾不得害怕,抬头大叫道:“麟麟,是你吗?我是妈妈呀!妈妈在楼下,你快下来。”然而楼上发出两声喊叫后,再也没有声音。 此刻那本书已燃烧殆尽,火堆也熄灭了。只剩下一些燃着火星的纸屑片。借着这点点微光,照出了通向二楼的楼梯就在眼前。望着黑漆漆的楼梯,方小娅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不顾一切地“噔噔噔”冲了上去。听到儿子的声音后,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她的脚步。然而,楼上真的是她儿子吗? 方小娅冲到二楼以后,眼前黑黝黝的。二楼的窗帘似乎都拉上了,透不进半点光。四周更寂静得令人窒息。她连叫两声:“麟麟,麟麟?”依然没有回答。她忽然急中生智,掏出手机,按下一个钮,显示屏发出蓝幽幽的微光,虽然很微弱,却也照出眼前是一条黑沉沉的长廊。 “妈妈~~~妈妈~~~”走廊尽头的朦朦胧胧处,又传来两声细若蚊子的呼唤。 “儿子,妈妈来了!”方小娅举起手机,急步走过去。但是走了十几步后,手机的光芒渐渐黯淡了。她心急火燎地按亮手机,并高高举起照向前方。幽幽的蓝光,终于照亮了走廊尽头。那里蜷缩着个男孩。感觉到有光后,他站了起来,光着双脚,慢慢向方小娅走过来。每走一步,地板上便留下一滩湿脚印。他还穿着一件血迹斑斑的白睡衣。 “章小华!”方小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手机也掉在地上,四周顿时陷入漆黑。陷入黑暗的一刹那,她不禁周身冰冷,难道章诚实说的话都是真的?儿子真是章小华投胎来报仇的?眼下,他要走过来杀她这个妈妈? 忽听“啪嗒啪嗒”连续几声轻响,走廊里的日光灯一下子全亮了,把周围照得雪亮。 “麟麟妈妈,是我。”背后有人说话。 方小娅转身看去,小王老师正缓缓地走上二楼。但她的姿势有些怪:低垂着头,一瘸一拐地来到走廊里。然后她用双手慢慢地扶正自己的头。明亮的灯光中,她半张脸鲜血模糊。粉红色的套装上血迹斑斑。尤其是腹部,糊满了浓稠的血浆。她一步步走过来,血浆便滴滴答答地一路滴落在地板上。她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托着歪斜的脑袋,漂亮的脸上挂着扭曲的怪笑。她走路的姿势僵硬怪异,好像断了线的木偶,随时都会四分五裂。 “哗啦!”窗外炸响一声轰雷,小王老师的眼神一闪,她的双瞳中也有血。方小娅惊呆了,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逼近过来。而她身后,那个穿着染血睡衣的男孩也继续走过来,举起双手,想要抓住她。 15“他”在渐渐变异…. 在这死亡来临的一刻,方小娅反而没有感到恐惧,也没有后悔不听章诚实的警告。她只是感到悲伤,幻灭般的悲伤。想不到她辛苦辛苦哺育的儿子,她爱逾性命,视为心头肉的宝贝儿子章麟儿,竟是章小华这厉鬼投胎转世! “麟麟妈妈,你怎么啦?”小王老师看到方小娅脸如死灰,摇摇欲坠,不禁大感奇怪。走廊旁有一面立式镜子,她恰好走到镜子,转脸一看到自己模样,也吓得哇哇尖叫起来。随即抚着脖子,勉强转过脸道:“麟麟妈妈,你别害怕。我身上是番茄酱,脸上也是。刚才我在厨房里摔了一交。脖子和脚都扭了。呀,麟麟怎么啦?”她发现孩子穿的染血睡衣,顿时一惊,尽量快步走到男孩面前蹲下,抚着他的脸道:“麟麟,你衣服上怎么有血?” 男孩道:“王老师,我也不知道。” 听到这句话,方小娅从幻灭的绝望中惊醒,这是儿子的声音!这声音她绝对不会认错。她立刻来到儿子身边,蹲下来道:“儿子,你怎么会怎样?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章麟儿有些萎靡不振,他迟钝地道:“我也不知道。” 小王老师道:“麟麟妈妈,我们扶他去前面大堂,看看他哪里跌伤了?” 两人把章麟儿扶到前面大堂。发觉章麟儿的额头和手脚都刮破了,但看不出严重外伤。只是他委靡不振的模样令人担心。小王老师道:“麟麟妈妈,我们还是把孩子送医院吧。” 当把章麟儿送到附近医院,经过检查以后,发觉他并没有严重外伤,仅是擦破了皮。只是那位满头白发的值班老医生见章麟儿昏昏欲睡,怕他误吃什么药丸,也不敢替他洗胃。毕竟章麟儿还太小。于是就用催吐剂灌他,直到章麟儿快把五脏六腑都吐了出来,也没见到有什么残余药丸。医生还不放心。让他先躺在走廊旁一张临时病床上输液,说要观察一整夜,看看有没有其他问题。经过这番折腾,章麟儿早就累惨了,一躺到病床上就昏昏睡去。 小王老师歉疚地道:“麟麟妈妈,真是对不起。我没看好他。” 方小娅见她满身番茄酱,连周围的护士和病人都侧目而视,以为她身受重伤。又见她脖子至今转动不灵,便道:“王老师,很晚了。你回家吧。” 小王老师见她脸色难看,以为她生气了。只能道:“好吧。我先回托儿所去查查药橱里有没有少什么。” 等到小王老师走后,方小娅正想独自静一静,手机却响了。是章诚实打来的。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才接通道:“诚实,你好些了吗?” 章诚实道:“小娅,你怎么离开了医院?你在哪里?” 方小娅踌躇半晌后道:“我在家里。” 章诚实疑惑道:“怎么这样吵闹?” 方小娅见走廊里人来人往,便走到医院门外道:“是电视机的声音。” 章诚实没有再怀疑。他默然片刻道:“你还是去托儿所接他了?” 听到丈夫用一个冷冰冰的‘他’来称呼儿子。方小娅只觉心头刺疼。她强自镇静道:“是的。现在我和儿子都在家里。” 章诚实道:“他....他没怎样吧?” 方小娅道:“麟麟挺好的。我和他都很好。诚实,你要安心养伤。不要胡思乱想。” 章诚实呆了半晌,显然有些意外,但是方小娅言之凿凿,他也无话可说。挂断电话后,方小娅站在医院门外,吹着冷风,淋着细雨,让自己冷静下来。她还不想把实情告诉章诚实,她的心里乱极了。她得把今天下午到现在所遭遇的一切,好好地回想一遍,试图理出个子丑寅卯。十分钟后,她的人倒是冷静下来了,心中的寒意却越来越浓。 她再次返回走廊,来到病床边上,看着昏昏沉睡的儿子。这时章麟儿翻了一个身,面对着她。灯光恰好照在他右额角的黑色胎记,方小娅心头一酸,泪水扑簌扑簌地流下来。她体质虚弱,当年为生章麟儿,她用了整整十八个小时,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难?接下来的四年,章麟儿就是她的心肝宝贝。为了养育他,照顾他,方小娅几乎用尽了心思和精力。难道她这唯一的儿子,会是章小华转世?不可能,不可能!她无法相信这一切。 然而今天在医院的遭遇,在托儿所的遭遇,还有章诚实的叙述,却又无法让她解释。“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她抽泣着,爱怜地抚摩着儿子昏睡中的苍白小脸,心里一片茫然。 * 第二天一早经过医生检查,章麟儿一切正常。方小娅思考后,决定还是送他去托儿所。今天她的公司有个重要会议,很难请假。而且,她暂时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一切。来到托儿所后,脖子上贴着药膏的小王老师见到章麟儿活泼如昔,明显松了口气,她接过章麟儿道:“麟麟妈妈,我检查过托儿所里的药柜,没少任何药。麟麟昨天肯定是玩累了,才不小心碰伤的,都怪我没有照顾好。” 方小娅道:“王老师,我儿子很顽皮,你要看紧他。” 经过昨晚虚惊,小王老师已是惊弓之鸟,立刻道:“你放心,我一定会看住他的。” 辞别小王老师后,方小娅匆匆前往公司。来到公司时,快到上班时间了。她快步穿过公司大楼前的小花园,却见花园的林荫道里人头簇簇,围着好多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也无暇细看。等她来到四楼办公室,正好是9点。同事们已经坐满了办公室。 她刚坐下,隔壁的唐芸就凑过来道:“小娅,你差点迟到。咦,你的脸色好难看。昨晚没有睡好?” 方小娅不想谈这话题,勉强笑道:“我没事的。”她怕唐芸再问,立即转移话题道:“楼下的花园里怎么拥着那么多人?” 唐芸道:“你还不知道么?今天早上花园里来了一位很厉害的高人。听说她只要看你一眼,就知道你的前生今世。” 方小娅怔道:“前生今世?” 唐芸道:“我也是听司机小孙说的。他说今天早晨七点,他陪老板来公司。一走进花园,就看到林荫道的走廊里坐着一位穿黄袍的老师太。她正在念经。在薄薄的朝霞衬映中,老师太的模样神圣极了。你也知道,咱们那位大老板张利文一向自诩是虔诚的佛教信徒,还很喜欢卖弄他的禅学机锋。一见到这位老师太,他就想卖弄卖弄,于是走过去道:“老师傅,您在念经呢?”老师太微笑着朝他点点头。张利文就道:“老师傅,我也读过几本佛经。我想请教,什么是佛家三宝?”老师太摇摇头。张利文又道:“那么,什么是佛家三藏?”老师太还是摇摇头。人家明显不搭理他,张利文还不识趣,继续追问道:“什么是佛法,你总该知道吧?” 谁知老师太还是摇头。张利文有些轻蔑地笑了。他道:“老师傅,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在念什么经呢?”听到这话,老师太放下念珠。抬头端详了他片刻,然后轻轻地说了两句话,一下子就把张利文镇住了。小娅,你猜她说了哪两句话?” 方小娅道:“我怎么知道。她说什么了?” 唐芸道:“老师太的第一句话是:“这位施主,老衲不太懂得佛法深意。只晓得种什么因,结什么果。”司机小孙说,当时张利文一听这话,愣了好半晌,竟收起轻狂之态,很谦虚地道:“老师傅,你说得不错。”张利文这前倨后恭的态度,令小孙很是意外。但更奇怪的是老师太的第二句话。 这位老师太怀里还抱着一只大黑猫。这时黑猫跳下来,在长椅上走了几步。张利文想去摸摸它,不料黑猫朝他龇牙咧嘴。吓得他连忙缩手道:“老师傅,你养的猫好凶啊。”老师太微微一笑道:“施主,你和狗有缘,却和猫无缘。” 张利文听到这句话,像被闪电打中似的,浑身一震。足足呆了半分多钟。接着,他忽然毕恭毕敬地朝老师太鞠了一躬道:“大师,请恕弟子刚才无礼。”小孙在旁边看呆了。张利文又吩咐小孙回避。因为他要和这位师太单独谈谈。小孙只好去公司门口等。据小孙事后的猜测,老师太这两句话,肯定戳中了张利文的心事。不然他的态度不会一百八十度转变。但这两句话里到底藏着什么玄机,只有张利文自己清楚。” 方小娅听到这里,也感到好奇。她也读过些佛经,知道因果之说是佛教里最基础的理论。老师太说出这句话并不希奇。但她何以对张利文说:你和狗有缘,和猫无缘。而张利文怎么又一下子肃然起敬呢? 唐芸又道:“小孙等了半小时后,张利文叫他去见老师太。还请老师太看看小孙的面相,并赠他一句话。老师太略微看了看小孙,就说:施主,你要好好待你的老婆。你说厉害不厉害?” 方小娅一震。小孙以前因赌博坐过牢,后来经妻子帮助,这才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出狱后又是他妻子替他找了这份工作。可以说他妻子是他的救命恩人。这事全公司都知道。这位素昧平生的老师太怎么一看小孙的面相,就提醒他要好好待他老婆? 唐芸又道:“后来张利文告诉小孙,这位老师太是一位真正有道行的高僧。他甚至想拜她为师,但是老师太没答应。他还拿出两千块钱要孝敬老师太。她也拒绝了。小孙到公司后和别人一说,这事一传十,十传百,结果许多人都去求老师太看相,让她至今还走不了。 方小娅心里一动。如果这位老师太真是一位得道高僧,是不是请她看一看章麟儿,看看儿子的前生今世呢?她正想着,公司的葛主管走进了办公室。宣布马上要开会。她只能收起思绪,和唐芸一起前往会议室。等到会议开完,已是中午时分。方小娅再到楼下花园,却见林荫道里空空如也。那位老师太已经走了。 下班之后,方小娅预先给小王老师打了一个电话,得知章麟儿一切安康,稍稍松了口气。随后乘车前往托儿所。抵达托儿所时,章麟儿和小王老师正在前堂门口等着她呢。一见到方小娅,章麟儿飞快地奔过来,大喊道:“妈妈,妈妈。”方小娅一把抱起儿子,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没错,眼前确确实实是她儿子:圆圆的小脸、乌溜溜的眼睛、甜甜的笑容、略卷的黑发,每一寸每一分都是她的亲生骨肉,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子。这么可爱的儿子,怎么可能是章小华投胎转世呢! 昨晚在托儿所里发生的一切,准是巧合!就像小王老师说的:儿子准是玩累了,一不小心擦破了手脚,流出的血溅在了睡衣上。但是,方小娅又想起了那本神秘燃烧的《古今捉鬼术秘谈》,还有托儿所里的电灯突然全部熄灭?这些事又怎么解释?想到这里,再看着儿子右额角的黑色胎记,她又有些惴惴不定。这时天又下起了蒙蒙细雨。“还是先回家再说吧。”方小娅带着不安的心情,抱着儿子离开了苗苗托儿所。 回到家已是晚上7点了。她让儿子呆在小卧室里,打开电视机道:“麟麟,你先看电视。妈妈去买菜,很快就会回来的。你要是肚子饿,柜子里有饼干。” 章麟儿看到电视里正在播放卡通片,顿时浑身来了劲。他踢掉拖鞋,光着两只脚丫子爬上转椅,又脱掉托儿所那套绿底黄条纹的校服,仅穿着一件白汗衫,兴致勃勃地看起了电视。方小娅正要转身离开,忽见儿子穿着白衣,光着双脚!她心里顿时一颤。经过昨天晚上的事,方小娅已是惊弓之鸟。只要看到儿子穿白衣,光着脚就觉得扎眼,心慌。 她想了想,便过去关上窗户,打开空调。又从衣橱里翻出一套奶酪黄的睡衣睡裤,还有一双奶酪黄的袜子。衣裤和袜子上都印着卡通明星加菲猫的画像。她拿起衣物上前道:“麟麟,把这些穿上。”章麟儿双眼盯着电视机,身子却像扭股糖似地道:“不要嘛,麟麟好热。”方小娅道:“空调开着呢,等一会儿就不热了。你要是不穿,妈妈就不给你看动画片。”章麟儿拗不过她,只好把嘴一撅,任由她脱了白汗衫,换上全套睡衣睡裤,穿上袜子。 看到儿子换上黄崭崭的新衣,穿上黄崭崭的袜子,方小娅还不放心,她又检查了章麟儿的衣橱。从里面搜出两件白色T恤、一条白色短裤、三双白袜子。直到衣橱里再也看不见一丝白色以后,她这才关上橱门,把这些白色衣物塞入一个塑料袋里。 出门买菜之前,她又仔仔细细地锁紧了房门和铁门。最近章诚实住医院,家里只有她和儿子。202室又没人住。整个二楼就她们母子俩。所以她出入一直很小心。她下楼后,刚出楼门,远处便是一阵闷雷滚过,雨下大了。她撑开雨伞,拎着塑料袋一溜小跑,路过小区门口的垃圾箱时,她把塑料袋扔了进去。她再也不想看见儿子穿着任何白色的衣物。 约莫半小时后,方小娅买菜回家,重新上到二楼,摸出钥匙一一打开铁门和房门,大声道:“麟麟,妈妈回来了。还买了你最喜欢吃的炸鸡。”但是屋子里却静悄悄的,没有声音。她按亮了门旁的电灯。然而灯光一亮,她便惊呆了。只见眼前的门廊里,赫然出现一长串湿淋淋的泥脚印。这串脚印一左一右,一前一后,蜿蜿蜒蜒地穿过客厅,通向小卧室的走廊。 “啪嗒!”一声,方小娅手里的菜蓝和装炸鸡的纸袋同时掉落在地。“难道,难道章小华的鬼魂跑到家里来了?”想到这里,她惊叫一声道:“麟麟!”小卧室里仍然毫无声息。方小娅咬咬牙,不顾一切奔过客厅,来到通向小卧室的走廊入口。湿漉漉的泥脚印,一前一后地延伸向小卧室的门。门虚掩着,门上的小玻璃窗透出柔黄的灯光。 方小娅看着这串延伸入卧室的湿脚印,一颗心就像擂鼓般通通直跳。昨天晚上托儿所二楼的一幕再次浮现眼前:当她按亮手机的蓝光屏后,幽幽的蓝光照出了身穿染血白睡衣的儿子....难道此刻的卧室里,儿子又变成了那幅可怕模样吗?不!不能这样!章麟儿是她的儿子,她亲生的儿子。她绝不能允许他变成其他人!想到这里,方小娅竭力鼓起勇气,慢慢走到门前。刚想伸手推门,门却无声无息地滑开了。她朝里一看,昏黄的灯光中,眼前是一把高背转椅,椅背对着门口。章麟儿显然坐在椅子里看电视。 “麟麟、麟麟!”她低低地叫了两声。转椅里的孩子没有反应。像是看电视入了迷。但是方小娅却注意到,电视屏幕一片沙沙闪烁,既没有画面,也没有声音。再看着高耸的椅背,方小娅越来越紧张,椅子里坐着的,究竟是谁? 恰在这时,忽听‘吱吱呀呀’一阵轻微响动,转椅慢慢滑转过来了。她立刻睁大眼睛看去,转椅里坐着个男孩子,穿着一件血迹斑斑的白睡衣。他垂着头似在沉睡。凌乱的头发披下来,随风轻轻飘动。两只光脚轻轻摇晃着,脚上的泥水一滴一滴地溅落在地板上。 “章小华?”方小娅失声惊呼,本能地向后退去,刚退过门槛便扭头就跑。她一口气冲出房门,逃到底楼的门廊里,正想跑出去。猛听“轰隆隆”一声惊雷落下,就落在她眼前。震得她戛然而止。紧接着,雷光伴随着暴雨倾盆而下。眼看逃出不去,她只得回过身,惊恐地盯着通向二楼的楼梯。为什么?转椅里怎么会是章小华,她儿子麟麟呢?难道她儿子,又变成.... 她正想着,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手忙脚乱地掏出来一看,是章诚实所住医院八楼值班台的电话。“难道章诚实出事了?”她一惊,连忙接通电话,却传来章诚实的声音:“小娅,你在哪里?”他的声音明显很紧张。 方小娅道:“我在家里。” 章诚实道:“刚才我打家里的电话,你怎么不接?” 方小娅道:“我....我去买菜了。” 章诚实道:“他呢?你去买菜的时候,他在哪里?” 方小娅知道丈夫嘴里的‘他’就是指儿子。她迟疑了半晌道:“他,他在看电视。” 章诚实忽道:“小娅,你赶快离开家,赶快离开。快到医院来!” 方小娅道:“怎么啦?” 章诚实顿了一顿,这才道:“小娅,不管你相不相信。刚才我打电话回家的时候,接电话的是章小华!” 方小娅剧震道:“什么?”(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章诚实道:“刚才我打电话回家,电话铃响了好久都没有人接。我正准备挂掉,再打你的手机。谁知电话被拎起了。我忙问道:小娅,是你吗?然而电话那头一直没有声音。我正自奇怪,忽听电话里传来一阵阵阴冷的笑声。我心里顿时一惊,这声音很耳熟。就在这时,笑声戛然而止。只听章小华用冰寒尖细的嗓音低唤道:爸爸~~~~爸爸~~~~。我顿时大骇,连电话都忘了放下。接着又听章小华说:他要先杀你,先让我尝尝丧妻之痛。然后再杀死我。小娅,他要先杀死你!” 方小娅听到这里,胸口如遭重击。不错,就在她去买菜的时候,儿子发生了可怕的异变。难道她儿子,她的亲生儿子章麟儿,真的是章小华投胎转世?她不愿意相信这件事,但如今看来,这却是事实。 “喂?喂?小娅,你还在吗?”章诚实听她半晌不出声,急得连声催问。 方小娅握着电话,连半句话都说不出。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子竟是厉鬼投胎的事实!恰在这时。二楼却传来一阵哭声,还伴随着稚嫩的呼唤声:“妈妈~~~妈妈~~~” 方小娅一震,是儿子的声音。每次章麟儿肚子很饿的时候,就是这种带着长长尾音的撒娇哭腔。 “妈妈~~~~妈妈~~~~”楼上的哭声越来越伤心了。对了,儿子从托儿所回家后什么也没吃呢。他准是饿坏了。听着儿子哭得那么伤心,方小娅的心里一阵阵刺痛。她多么想扔下电话,扔下一切,冲上楼去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把他最爱吃的炸鸡喂到他嘴里,宠他爱他抚慰他。但是,楼上到底是她的儿子?还是要害她性命的厉鬼? “小娅?小娅?你快跟我说话呀!”电话那头的章诚实听她久久不出声音,急得都快大喊大叫了。 方小娅的心里却只有楼上的哭声。此刻,哭声渐渐响亮,儿子好象离开小卧室,走到客厅里了。忽听“扑通”一声大响,紧接着,便响起凄厉的哭声。难道儿子跌倒了?对了,他肚子很饿,会不会走进厨房?要是他碰到那些锋利的刀、危险的煤气开关怎么办?一想到这些,方小娅的眼前顿时浮现出一些可怕场景:儿子白嫩嫩的小手,颤巍巍地摸上了獠牙般锋利的雪亮刀刃,随着一声惨叫,鲜红的血液迸射出来。儿子满脸鲜血地倒下,却无意中撞开煤气开关。咝咝作声的煤气邪恶地把他包围,儿子跌倒在地,血流满面。他脸色渐渐铁青,呼吸渐渐困难。他挣扎着,挥舞着小手,哭着喊着,要她这妈妈来救。 想到这些,方小娅的心都揪紧了。 “小娅,我知道你不舍得儿子。但他不是你儿子!他是要害你性命的厉鬼章小华!你别再犹豫了!快离开家,到我这里来!我求求你了!”电话那头的章诚实都快哭出来了。 听着丈夫的呼唤,听着楼上的哭声,方小娅忽然做出了决定。她以自己都很意外的冷静声音道:“诚实,我要留在家里陪儿子。” 章诚实急道:“小娅,你怎么还不明白?他不是你的儿子!他是章小华,杀我之前,他要先杀死你!” 方小娅道:“诚实,麟麟是我的儿子。儿子是不会害妈妈的。妈妈也不会扔下儿子。你自己安心养伤吧,我不会有事的。”说罢也不等章诚实的回答,就关掉了手机。 随后她转过脸,望着通往二楼的楼梯。要是她重新冲回家里,面对的果然是阴森可怖的章小华该怎么办?此刻雷电交加、大雨倾盆,附近连个邻居都没有。他会不会用冰冷的双手把她掐死?或用电线把她勒死?但是,不管那么多了!只要家里的那孩子,还有一丝希望是章麟儿,她就要去救他。想到这里,方小娅鼓足勇气冲上二楼,冲进客厅,却没有见到章麟儿,厨房里也没有。大概他还在小卧室里吧。方小娅咬了咬牙,跨进厨房抓起一把大号水果刀,然后大喊道:“麟麟,妈妈来了!”接着冲到通向小卧室的走廊上。 “妈妈!”跌倒在小卧室门口的男孩子见到她,立刻爬起来,展开双手奔过来。他穿着一件血迹斑斑的白睡衣,光着双脚,走过之处,地板上留下了一滩滩泥脚印。 方小娅举起水果刀对着他,大喝道:“站住!你站住!” 男孩愣住,当即停下。 方小娅道:“你,你到底是谁?” 男孩奇道:“妈妈,我是麟麟呀。” 走廊的灯光很明亮,其实方小娅早就看出,眼前确实是章麟儿。那眉毛眼睛,小鼻子小嘴,那委屈的神态,除了儿子还有谁?可是他怎么又穿起这件血淋淋的白睡衣,怎么又光着双脚沾满泥水?想到这里,方小娅握刀的手直颤抖,她再也抑止不住自己,一下子跪坐在地失声痛哭,连刀也掉在地上。 章麟儿愣了半晌,走过来搂着她道:“妈妈,妈妈,你怎么啦?你别哭!” 方小娅猛地抬起头,三两下扒掉他的睡衣,然后举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道:“儿子,告诉妈妈,这件脏衣服哪里来的?谁给你穿的?是不是有人闯进家里来了?” 章麟儿见她声色俱厉,有些害怕地道:“妈妈,你好凶。” 方小娅强装笑颜,放软语气道:“妈妈不凶。妈妈不凶。麟麟,好儿子。你快告诉妈妈,谁给你穿的这件脏衣服?” 章麟儿想了半晌,摇头道:“我不知道。” 方小娅用力抖着睡衣,大声道:“你怎么会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 章麟儿见她发火,只得皱着眉头,苦苦想了好一会儿,还是道:“妈妈,我真的不知道。我刚才在看动画片。看看看着就睡着了。醒来时就是这样。” 方小娅听罢,一颗心直沉冰海。就和昨晚在托儿所的情形一样。正如章诚实所说:儿子确实是章小华投胎转世。眼下,章小华就快苏醒了,他正在逐步控制自己的肉身。 “妈妈,麟麟的肚皮好饿。”章麟儿等得不耐烦,撅着小嘴直催她。 “麟麟别急。你先玩会儿,妈妈这就去给你做饭。”方小娅强自振作,擦了擦眼泪,抓起那件血迹斑斑的白睡衣来到厨房,找了塑料袋装好。并用绳子牢牢地扎紧袋口,放在墙角,又用一块厚厚的砧板压住它。不知怎么,她觉得这件脏睡衣像是俯着鬼魂,必须压住它。眼见塑料袋一动不动了。她这才返回门廊,拣起买来的蔬菜和炸鸡,开始准备晚饭。 小卧室门外的走廊里,男孩子等得很无聊,他东张西望着,忽然发现了地板上的大号水果刀。是方小娅刚才掉下的。男孩眼睛一亮,走过去拣起刀。抓在手里细细地打量。不锈钢的刀刃非常锋利,散发着阵阵寒气。镜面也似的刀身,却映出了孩子诡秘的微笑。“轰隆隆”窗外雷声阵阵,雨越下越大了。 男孩反手把刀藏在背后,蹑手蹑脚地出了走廊,来到客厅,朝厨房的方向瞄了瞄。厨房里亮着灯,方小娅正在忙碌着。她背对着他。孩子嘻嘻一笑,笑得无声无息。他抓紧了刀子,悄悄地朝方小娅的背后走过去。 “吱啦~~”眼前的油锅热得冒出了青烟和火星,方小娅这才惊醒过来。自从确信儿子是章小华投胎后,她心乱如麻,始终无法平静下来。眼看油锅就要着火,她慌忙抓起番茄想倒进去炒,谁知番茄却是圆溜溜的,根本没切过。她只能先熄火,再去找水果刀切番茄。然而眼光一扫刀架,架子上空空如也。那把大号水果刀哪里去了?她想了想,忽然想起,那把水果刀掉在小卧室门外的走廊里了。 儿子还在那里,要是给他拿起来玩,岂不是很危险?方小娅正想转身去拿,然而一回身,却发现章麟儿就站在她的背后。他仰望着她。窗外的闪电光芒,映出他脸上难以形容的怪异表情,更照出他右额角的黑色胎记。他手里正举着那把明晃晃的大号水果刀。 猛然之间,窗外的风雨大了,吹得厨房窗户大开。风雨卷进厨房里,把一切吹得起来的桌布、台布、瓶瓶罐罐都吹得哗哗作响。连灯光都变得忽明忽暗,更照出孩子的满脸鬼气,他一声不吭,举着刀在逼近。 16 驱鬼师太 刹那之间,方小娅内心所有的勇气都崩溃了。儿子要杀她!真的要杀她这个妈妈!她叫不出声来,只是慢慢地瘫软在地。眼睁睁地看儿子举刀逼近,一直把冒着寒气的锋利刀刃伸到她的眼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轰隆’一声巨响,窗外突然炸响了一声惊雷。闪电光芒照亮整个厨房,也照到孩子的眼睛里。他吓得一哆嗦,松开手,水果刀紧擦着方小娅的右脸颊,叮当一声掉在地上。孩子像是悚然惊醒,一下扑到方小娅的怀里道:“妈妈,妈妈,麟麟害怕!” 方小娅搂着浑身颤抖的儿子,好久才回过神来。她觉察到了一种血脉相连的亲密联系。是儿子,儿子又回来了,他又恢复过来了!想到这里,她紧紧地搂着章麟儿,痛哭出声。她脸颊上被刀划过处,溢出了一缕鲜血。 惊魂甫定后,方小娅竭力支撑着做了饭,喂章麟儿吃罢,又替他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送入小卧室。章麟儿大概累了。头一沾枕就睡着了。等他发出轻微的鼾声后,方小娅又把小卧室地板上的泥水和血滴擦干净。但是她找遍了卧室的角角落落,却没找到先前替章麟儿换的那套奶酪黄的睡衣睡裤以及袜子。 她心中惊疑,不敢再留在小卧室里。于是转身出门,并反锁住小卧室的门。然后回到厨房,搬走砧板,拿出那包装着脏睡衣的塑料袋,打开厨房的窗户。窗下是条小河。她抓紧塑料袋,用力扔出去。只听‘扑通’的落水声。袋子掉入河中。她紧紧地关住窗户。再用拖把擦干净走廊里的湿脚印。 忙完这一切后,她来到客厅坐进沙发,定了定神后拎起电话:她得联系章诚实,把这两天发生的一切巨细无遗地告诉他。今天是7月28日,离章小华彻底苏醒只有18天了。必须和丈夫商量对策。 然而才拨了一半号码,方小娅又害怕了:要是丈夫知道儿子的异变,会不会用可怕的手段对付儿子?章诚实已经杀死了章小华,他会不会连章麟儿也要杀?想到这里,方小娅心惊肉跳,立刻扔下电话。 电话刚放下,哗啦啦,窗外又是一阵雷声隆隆。风雨吹得客厅里的窗帘不时飘飞。她连忙过去把窗户关紧。屋里一下安静多了。只是静得有些可怕。她朝小卧室的方向看了看,没有丝毫动静,章麟儿好象睡得很熟。但是谁能保证:到了深更半夜,他会不会再穿着那件血淋淋的白睡衣,满脸阴森鬼气,举着刀子走出来呢? 想到这里,方小娅心中悚然。她走进主卧室,把她和章诚实抄写的几十卷佛经都搬到客厅里,一一摊开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然后再坐进沙发,让这些《金刚经》《大般涅磐经》《长短阿含经》《波罗蜜心经》统统包围在身边。然后,她又拨个电话号码。 片刻以后,电话那头传来唐芸的声音:“小娅,有什么事吗?”方小娅道:“阿芸,你能不能来我家?我想和你聊聊。”在这雷雨之夜,面对着卧室里随时可能变成厉鬼的儿子,方小娅实在需要一个伴,来渡过这漫漫长夜。唐芸道:“有什么事?就在电话里说吧。”方小娅道:“电话里说不清楚的。”唐芸道:“可是我来不了啊。我老公刚从北京回来。”方小娅一阵失望,只得道:“也没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等她放下电话,又看了看时间,才晚上九点半。夜还很漫长。但是她今夜是不敢睡了。她起身去厨房泡了一大壶浓得发苦的咖啡,然后再坐回沙发,拿起遥控板,打开电视。换了几个频道后,转到了一档热热闹闹的综艺节目。两个男女主持人衣着光鲜,油头粉面,动作夸张,手舞足蹈,大声地说着无聊的笑话,拼命想煽起全场观众的情绪。方小娅一向不喜欢看这些低智商节目。但是在这阴森森的雨夜,这类吵吵闹闹的庸俗节目倒是能驱散一些恐怖气氛。 她一边喝着苦涩的咖啡,一边回想着刚才的事。要不是那一声惊雷,已经在她面前举起刀的章麟儿会怎么做?她摸了摸右脸颊,刀伤一阵刺疼。但是她的心里更疼。她不想承认也不行。章诚实是对的!章麟儿的前生就是章小华。章小华一旦彻底苏醒,就会害死她和丈夫。那她又该怎么办呢?对于自己的生命,方小娅倒还不很在意。但她不想失去儿子!不想让章麟儿就此变成那个厉鬼!她想着想着,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滚落。她一边哭,一边猛喝咖啡,但始终想不出头绪。脑子却越来越昏沉。她找了个靠枕,想躺一会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电视里的那位男主持人又用夸张的语调说道:“下面,我们要请一个观众上来做游戏。”女主持也故作雀跃状,环视着镜头外的观众席道:“谁?有哪位观众愿意上来?”男主持巡视了半晌,忽然伸手一指,大喊道:“就是他了!就请这位观众上台,来,就是你。”接着使劲地招手。但是好久过去了,那位观众却迟迟不肯出现在电视镜头里。 方小娅觉得有些奇怪,她凑前看去,电视屏幕忽然暗了下来,昏暗的画面里渐渐出现一个白色背影。这是一件鲜血淋漓的白睡衣。方小娅猛吃一惊,眼睁睁地看着背影慢慢地转过身,转过脸。他的头发很长,披在脸上,不时飘舞。风徐徐地吹散披脸的黑发。渐渐地,黑发中露出一只暴睁的怪眼。 “呀!”方小娅惊叫一声,醒了过来。原来是个梦。再看四周,客厅里仍然静悄悄的。电视机屏幕闪烁着,综艺节目早就结束。正在播放广告。窗外的雷声轻得多了。雨却哗哗地下着,仿佛没完没了。 想着刚才的噩梦,方小娅心里一阵阵恐慌。她坐不住了,抓了一卷《金刚经》横在胸前,又去厨房找出手电筒,然后蹑手蹑脚走到小卧室门前。用手电筒通过门上的玻璃窗,往里照着。章麟儿仍然在熟睡。他身上还穿着新换的蓝色小背心。并没有变成那身可怕的白睡衣。方小娅看着他恬睡的小脸,肉鼓鼓的小胳膊小腿,不觉热泪泉涌。到了8月15日,眼前这个她爱逾性命的儿子,真会彻底“苏醒”而变成另一个人? 不!章麟儿是她的儿子,绝不能变成别人!她一定要想办法赶走章小华的阴魂,让她儿子章麟儿重新回来。忽然,她想到一人!也许,唐芸嘴里那位法力高深的老师太有办法拯救她的儿子。 一整夜过去了,章麟儿并未发生任何异变。但是方小娅已经不敢心存侥幸。她送儿子去托儿所后,即前往公司。来到公司楼下的小花园时,才清晨七点钟。花园里空荡荡的,晨雾飘渺中唯见花树盘绕,鸟鸣啾啾,却不见那位老师太的身影。方小娅心里焦急,沿着林荫道一路寻到长廊的转弯处。猛抬头,却见扶栏边坐着一位老尼。她头戴黄帽、身穿黄袍,怀里还抱着一只大黑猫。不正是那位老师太吗!方小娅心中一喜,正要上前,忽听‘喵呜’一声厉吼,老尼怀中的大黑猫忽然拱背直腿,张牙舞爪,象是要扑过来。方小娅吃了一惊,慌忙站住。 “莫惊,莫惊。”老尼睁开微阖的双眼,轻抚着怀里的黑猫。黑猫虽然不再叫唤,却用一对碧绿的猫眼凶猛地瞪着方小娅。黑猫的样子很怪。倒三角的尖脸,镶着两只大绿眼。它喉咙深处发出的呼呼低吼,比一般的猫吼粗重多了。 老尼抬起头,本想朝方小娅歉意地笑笑。不料她看到方小娅的脸,明显一震。连和蔼的脸色也渐渐转为凝重。她看得半晌,摇摇头,起身拂袖,抱起黑猫转身要走。 方小娅急道:“老师太,您别走啊。”她刚要追过去,那只黑猫又转回头呼呼连声,龇牙咧嘴。方小娅从未见过这么凶猛的猫,一时不敢上前。幸好老尼站住脚步,转过脸道:“施主,请问你有事吗?” 方小娅一边斜眼盯着黑猫,怕它突然猛蹿过来,一边道:“老师太,我能不能和您谈谈?” 老尼没吭声,却用冷电般的目光打量着她。方小娅被瞅得浑身不自在。而且她注意到,老尼的眼色中透出责备之意。这就奇了,她和老尼素昧平生,老尼为何要用这种眼色看着她呢? 方小娅正想着,忽听老尼念了一声佛号,沉声道:“施主,冤有头,债有主。请恕老衲不能帮你。” 方小娅一听这话,心中震惊。难道这位老师太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然她怎会说出这句话?再看眼前这位老尼,只见她脸色红润,方面大耳,神态端庄,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叫人不敢仰视的庄严气质,显然是位得道高人。方小娅曾经读过一些佛书,知道有些佛门高僧在修炼‘禅定’到达一定程度后,会具备六种神通。其中一种叫做‘天眼通’据说修成天眼通以后,眉心会生成一个隐形的眼睛。该眼一张,便能看到过去、现在、未来三世。 她又联想到唐芸的叙述:这位老师太曾经一眼看透公司老板张利文的心事,还有司机小孙的家事。想到这里,方小娅心中的希望大增。既然这位老师太如此厉害,她准有办法赶走章小华的阴魂。 一念至此,方小娅不顾一切地跪下道:“老师太,求求您以慈悲为怀,救救我的儿子,救救我的丈夫。我求您了。”说罢就要磕头。 老尼见她竟然跪倒磕头,也有些意外。只得伸手扶起她道:“施主,不必如此。有话好好说。” 方小娅一听老尼的口风松动了,马上殷勤地把这位法号唤作“了缘”的老师太请到小花园对面一家茶坊。茶坊才开始营业,还没有顾客。但是为了保密,方小娅还是选了一间包房。又点了上好的观音茶,四色素点心。待服务员送上后,她吩咐服务员勿经召唤不得来打扰,等服务员出门后,她紧闭房门。这才把事情源源本本地告诉了缘师太。 从当年章小华的死,一直到昨晚章麟儿的异变毫无遗漏地合盘托出。只是瞒过了章小华的真正死因。方小娅只说是章诚实本打算带章小华回上海。在途中他们曾去爬山游玩,不料章小华失足跌死。章诚实一时害怕,就偷偷逃回上海。方小娅想过,章诚实失手杀死儿子,毕竟是一件重罪。她得为丈夫隐瞒着。 不料了缘师太听完后,却道:“施主,你可知道老衲为什么愿意坐在这里听你说这些事?” 方小娅听她语气严峻,不由一怔。 了缘师太从旁边的茶几上拿过一面镜子递给她道:“你照一照自己的脸。” 方小娅有些疑惑地接过镜子一照,镜中的她脸色苍白,形容憔悴。她引以为傲的一头秀发也是乱蓬蓬的枯槁无光。过去的十多天里,自从她发现章诚实心事重重,直到昨晚的一夜无眠,她几乎都是生活在恐惧、担心、忧急、震惊所交织的惊涛骇浪里,没有一晚睡得安稳,她的脸色怎会好看?但是除此之外,她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正待询问,了缘师太却道:“施主,注意到你眉心的黑气了吗?” “眉心的黑气?”方小娅怔了怔,依言看去。包房里的光线不是很亮,但仍然很清晰地照见她的双眉之间,隐隐透出一股黑气。她奇道:“老师太,这是....?” 了缘师太道:“这是死气。施主,你的阳寿将尽,活不到二十天了。” “什么?”方小娅心中剧震,不禁想起章诚实的警告:到8月15日这天,章小华会彻底苏醒而害死他们夫妇。今天是7月29日,离章小华的忌辰只有17天。难道她和章诚实只有17天可活了? “啪!”了缘师太猛地一拍桌子,厉喝道:“施主,你已死到临头,还不肯吐露实话吗?” 方小娅一看了缘师太。声色俱厉,神态威严,虽是女尼,却有怒目金刚之像。她心中骇然:以了缘师太的神通,准是看透了一切。自己再瞒她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惹恼了她,她一走了之,她们一家不就完了?想到这里,方小娅再也不敢隐瞒,便把章诚实杀死章小华的过程说了,随后又道:“师太,我丈夫也是一时失手。他不是故意的。而且自从章小华死后,他深深悔悟,从此皈依我佛,一直在家长斋绣佛,吃素念经。还亲手抄录了许多佛经。老师太,佛门不是讲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又讲: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您就冲着我丈夫这份悔悟之心,救救我们一家吧。” 了缘师太听罢,一声叹息,半晌不语。 方小娅见状,从钱包里摸出5000元现金放到桌上道:“老师太,这是小小心意,请您先收下。” 了缘师太看到钱,脸色却是一沉道:“老衲是出家人,要钱做什么?” 方小娅一怔,不明所以。 了缘师太道:“你我能在这里相遇,也是一场缘分。老衲自会尽力帮助你。你快把钱收回去吧。” 方小娅见她辞色十分坚决,又想起她曾拒绝过公司老板张利文的钱,于是不敢造次,只得重新拿回钱,但想想又不放心道:“老师太,章小华的阴魂正在渐渐苏醒。离他彻底苏醒的忌辰只有17天了。我到底该怎么办?” 了缘师太沉吟半晌后道:“这样吧。今天晚上十点整,你和你丈夫带上章小华的遗像,一起到市北的水月庵来。老衲会做一场禳解法事,希望能消弭章小华的怨恨。如果它愿意离去,不再纠缠你们。那么你们全家可活。你的儿子章麟儿也会忘记前世的记忆,重新做回你们的儿子。” 方小娅道:“就像他做了一个恶梦,醒来后又恢复正常了?” 了缘师太道:“便是如此。” 方小娅心想要这样就太好了。她又看了看眼前的了缘师太。了缘了缘,这名字真是好。希望这位老师太真能了结她们家和章小华这场孽缘。忽然,她又想起一事,问道:“师太,我要不要带麟麟过来?” 了缘师太道:“万万不可!你儿子的身体,正被章小华逐渐控制。如果带他到供着我佛如来的水月庵去,他会被震得魂飞魄散,肉身也会死亡。” 方小娅暗自心惊,只得问清水月庵的详细地址。 17 为“他”的遗像点睛! 等到送走了缘师太后,方小娅立刻拨了章诚实的电话。 章诚实一接电话就急道:“小娅,你没事吧?昨晚你为什么挂掉电话?” 方小娅道:“诚实,你别着急。我想告诉你一些事。”于是就把这两天她的遭遇:她去医院东楼探望章诚实时在11楼遇到的那个白衣男孩;去苗苗托儿所时在二楼看到章麟儿身穿染血白衣,以及昨晚在家里,他又拿刀逼近自己的事一一说了。最后,把求助了缘师太的事也说了。 章诚实听到这里,顿时急道:“小娅,你把真相告诉她了?她报警怎么办?” 方小娅道:“诚实,了缘师太是一位真正得道的高僧。她说要帮我们,就肯定不会报警。而且现在也只有她能赶走章小华的鬼魂,救回我们的儿子。我们一定要相信她!” 章诚实默然了好半晌,这才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方小娅道:“下班后我到医院来接你。见面再说。” 方小娅到公司后遇到唐芸,唐芸见面就道:“小娅,昨天晚上你打电话给我,到底想谈什么事?”方小娅道:“没什么事。”毕竟这事牵涉到章诚实杀人,除了缘师太以外,对其他人一定要保密。唐芸却道:“小娅,我看你有心事。最近你一直闷闷不乐的。到底有什么事,说出来我也许能帮你。” 方小娅知道唐芸是真心诚意的。其实她也很想找个人倾吐一番,这些天她的压力太大了。但是迟疑了半晌,还是不敢说。只是到了中午,她实在有些忍不住,于是拉住唐芸,把以前公司在万福大楼遇到的怪事说了,想试探一下唐芸对这种事的态度,不料唐芸反问道:“小娅,难道你也遇上这种事了?”方小娅一惊,生怕她刨根问底,只得借故溜走。 当天下班后,方小娅赶到医院时,章诚实早已在门口等待。此刻是下午五点一刻,夏日昼长,还未收敛的阳光正好照着章诚实的脸上。他的双眉间赫然有一条触目黑气,上达前额,下通鼻梁。非常明显。方小娅一惊,都忘了招呼。 章诚实觉察到她的异样,问道:“小娅,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说着去摸自己的脸,方小娅忙抓着他的手道:“没有什么。”章诚实的压力也很大,她不想再让他增加心理负担。但是她的慌乱举止,又怎瞒得过朝夕相处的丈夫?章诚实见附近有一家商店橱窗。于是走到橱窗前一照,顿时看到眉心这股黑气,他使劲擦了擦,黑气丝毫不减。奇道:“这是哪里沾来的?” 方小娅没敢说,章诚实见她的神色,已觉察不妙。立刻道:“小娅,你肯定有事瞒着我。都到了这地步,你还要瞒我吗?”方小娅拗不过他,只得说了。 章诚实听罢,脸色惨变。他怔了半晌,惨笑道:“小娅,我死不足惜。杀人偿命,这也是我应得的。但是我不该连累你。” 方小娅道:“诚实,别这么说。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死。只要今天晚上了缘师太做的法事,能够赶走章小华的鬼魂。我们都会安然无恙。儿子也会苏醒过来,变回以前的模样。” “真的吗?”章诚实显然很没信心,他道:“了缘师太真能送走章小华?” 方小娅握紧他的手道:“诚实,你还没有亲眼见过了缘师,只要你见到她,就会相信她的。” 章诚实勉强点点头,神色仍很沮丧。 方小娅知道此刻劝他也没用,毕竟要看今天晚上的法事究竟如何。说实话她自己心里也没百分百的信心。想到今晚法事,她想起了一事,问道:“诚实,你有没有章小华的照片?了缘师太做法事,需要他的遗像。” 章诚实怔道:“照片?我没有啊。” 方小娅急道:“那怎么办?” 章诚实想了想道:“要不我们去找人画一张吧?画像也可以的。以前我们在农村老家做法事,还没有照相机,都是用画像的。” 方小娅心想也只有这样。 于是两人即去寻找画室。拐过几个街口以后,路边众多的店招中出现了一面黑底金字的‘张小僧画室’的大招牌。巧得很,这是一家专画人物肖像的画室。画室外的橱窗里陈列着十几副肖像画。男女老少都有。肖像都是用炭笔画的。逼真酷肖,纤毫毕现。就像黑白照片一般。章诚实道:“小娅,就找这间吧。” 方小娅没有出声。她心里忽然有种不安的感觉。橱窗里的这些人物画,固然画得很好。但是炭笔画线条深刻,黑白分明。画出来的人物给人以一种凌厉、锋利的感觉。少了些和气,多了些煞气。如果用炭笔画章小华的遗像,岂不是更吓人?她正想着,章诚实早已走入画室。她也只能跟进去。眼下没有时间去找其他画室了。 画室的老板是个胡子拉喳,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脑后扎着一条马尾辫子,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白衬衫,上面落满颜料。牛仔裤上还辍着几个破洞。一副典型的落魄艺术家形象。画室小而凌乱,除了一张工作台还算干净,到处堆满了纸张、颜料、画笔、板夹、装卷画的塑料筒,还有几副已经用镜框装裱过的画。 老板人倒挺客气,见他们进来,便迎上前道:“两位想画些什么?” 章诚实道:“想请你画一个男孩子的肖像。但是我们没有照片。你能不能按照我的描述来画?” 老板笑了笑道:“没问题,你说我画。咱们这就开始。”说着来到工作台前展开了白纸,按照章诚实的描述画了起来。老板技艺娴熟,落笔很快,飕飕几笔就已勾勒出一个清晰的男孩轮廓。 方小娅在一边看着,无意中却发现画室的北墙上并列挂着三幅10寸左右的装饰画。也是用炭笔画的。第一幅画的背景像是寺院大殿。画中央有一堵照壁,壁上画着一条青灰色的巨龙。龙隐于云雾中,见首不见尾。但其张牙舞爪,夭矫腾越之势却活灵活现,仿佛随时要破壁而出。只是龙的眼眶中,却没有眼珠。龙首和龙尾还钉着两枚巨大的铁钉,像要把这条画中的龙钉住。 照壁前站着三个人。居中一人白面长须,风度悠闲。他左手捻须,右手负背后,倒提着一支墨汁淋漓的画笔,正在端详着龙。想必是画师。他身边有两个和尚。一个和尚指着空白的龙眼,在说些什么。另一个和尚朝画师摊开双手,脸色急切,像是在劝他快快完成最后一笔:为龙点睛。但是画师脸色不愉,似乎很不情愿。 方小娅再看第二幅画。只见那画师登上梯子,用左手卷起右手长袖,露出整条右臂,提笔为龙点上了眼睛。想是在和尚苦劝下,他只能应允。另有几位工匠也架起两道长梯搁到墙上,用凿子拔出钉住龙头龙尾的巨钉。 而在第三幅画上,忽见风雨如晦,雷鸣电闪,狂风大作。已经不见了寺院,也不见画师、工匠、和尚。连那堵照壁也被云雾遮得只剩下一半。却见壁中忽然飞出了一条怒目圆睁的巨龙,它昂首探爪,似在向天咆哮,并乘着风雨,朝天上飞去。 方小娅读过中国美术史,知道这三幅画讲的是“张僧繇画龙点睛”的故事。张僧繇乃是南朝大画家,曾在苏州华严寺的照壁上画了一条龙。在最后点睛前,他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把这条龙画得太好了。看那昂首攫爪,盘曲夭矫之势,已具备了浑然生动,沛莫能御的旺盛生命气象。画家被自己笔下所创造的接近生命的艺术奇迹而震慑。他踌躇良久,放下画笔,不敢为龙点上瞳仁。 张僧繇料得不错,即使没有点睛,每逢风雨阴晦之日,这条龙竟也能作腾跃之状,像是要破壁而出。张僧繇连忙嘱咐工匠钉上两枚青铜巨钉,锁住此龙。寺中众僧就闹不明白了,于是问他。张僧繇说:此龙不得起钉,不得点睛,否则龙必破壁飞去。寺僧无不暗暗讥笑。不过张僧繇是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大画家,大家也不敢阻止他。 不料后来皇帝要来巡视此寺。皇帝乃是真龙天子,寺僧觉得这条没有眼珠,又被锁住的龙很不吉祥,皇帝看了准生气。于是劝张僧繇为龙起钉点睛。张僧繇拗不过,只得答应。谁知他刚点完龙眼,须臾间雷电大作,风雨骤至。飞沙走石扑得众人纷纷抱头鼠窜,恰在这时,只见云雾中有一条龙摇头摆尾乘云上天。等到众人睁开眼睛,眼前只剩下一面空空如也的照壁。 方小娅再看第三幅画旁的落款,写着:张僧繇第六十六代孙张小僧作。难道这间画室的老板张小僧,竟是张僧繇的后人?她再转脸看去,只见老板张小僧在章诚实的描述下,已经用炭笔画出了一张形神兼备,呼之欲出的男孩肖像。 方小娅仔细看去,画里的男孩约莫*岁。瘦脸、高颧骨、脏兮兮的乱发垂下来,斜斜地遮住眉眼。方小娅的心突地一跳,她从没和章小华照过面。但是她隐隐感觉到,她在医院东楼11层遇到的那个白衣男孩,就是这副长相。 只听老板道:“先生,您看这脸型和五官画得还像吗?” 章诚实端详片刻道:“很像了。但是你怎么不画上眼睛?” 小娅闻言看去,画中的章小华眯着一双细长眼,眼中却没有瞳仁。 老板微微一笑道:“点睛是最重要的活儿。一个人的精气神,往往体现在眼睛里。先生,我想请问,这孩子的性格气质如何?” 章诚实奇道:“性格气质?这和画像有关系吗?” 老板笑道:“当然有。光画脸形五官,画得再惟妙惟肖,也只是一幅死画儿。除非能画出一个人的性格气质,画出他的精气神,这画儿就活了。而要画到这般地步,关键就在点睛。双眸一活,全身皆活。” 章诚实沉思片刻道:“这孩子心里一直有个打不开的死结。所以他总是郁郁寡欢,神情阴郁,看了叫人害怕。” 老板点了点头。他左手捻着几根胡喳子,右手倒提画笔负于背后,在这幅尚欠最后一笔的画像久久沉思。方小娅见到他这副神态,再看墙上张僧繇为龙点睛前的神态,两人竟是一模一样。这位张小僧,该不会得到他祖先的画技真传吧?方小娅正想着,忽见老板眉宇一振,举起笔,就要为章小华点上双瞳。 18 水月庵 “等一等!”方小娅尖叫一声,冲过去想按住画。她有种可怕的预感:一旦这个张僧繇的后人,为章小华的遗像点上双睛,没准章小华就会复活,会扑出画纸!见她扑来,老板和章诚实都吃一惊,正看着她。忽然呜地一阵怪风吹来,撞开画室虚掩的门,抢在方小娅双手按上之前,便把画像吹得飞上半空,还把工作台上叠得厚厚的其他画稿吹得漫天飞扬。 “糟糕!”老板忙把炭笔往耳朵上一夹,俯身去拾画。 “小娅,你怎么啦?”章诚实觉察到方小娅的奇怪举动,过来握着她的手。 方小娅看着老板满地拣画,那张章小华遗像不知混在哪里了。她心乱如麻:张僧繇画龙点睛只是一个神话,又不是真事。这位张小僧的画技,也肯定比不上他祖先。自己是不是紧张过度了? “我找到了!”忽听老板一声欢呼。他在满地画稿里找到章小华的遗像,却没有拣起来,而是就地展开画纸,取下炭笔,刷刷几笔,为遗像点上双瞳。然后直起上半身端详片刻,十分满意地舒了口气。这才拾画起身,把画像递过来,带着一股艺术家完成作品后的激动道:“真巧了。刚才我在乱纸堆里找到这张画,猛地一看,脑子里忽然涌上灵感,都来不及拿到桌上画了。立刻就为他点了双瞳。不瞒两位说,这是我今年以来,画得最得意的两笔了。” 章诚实接过画一看,忽地浑身剧震。方小娅慌忙看去,只见画里的章小华,像是突然睡醒了!张小僧似乎不仅仅给了他两颗瞳仁,还给了他一股生命气息。只见章小华的眼中充满怨恨,紧缩的瞳孔仿佛在慢慢转动。扫过章诚实,继而瞪向方小娅,并射出冰冷的毒光。 他真的活了?方小娅双腿一软,章诚实连忙揽着她道:“小娅,你没事吧?”方小娅竭力告诉自己:这是幻觉,这是幻觉!她勉强道:“我没事。只是这画,画得太逼真了。”章诚实也点了点头。眼看老板把画卷起装入塑料筒,章诚实付钱接画,方小娅的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不要收下来!这画太逼真,已经逼真到诡异的程度!别收下它!” 只是经过刚才的冲动后,方小娅努力地克制住了自己。如果喊出来,画室老板和章诚实准会以为她是神经病。“是幻觉!不要再多想了。”方小娅强自转念:“反正到晚上,具备神通的了缘师太一定会顺顺利利地送走章小华的阴魂。”然而想归想,她内心深处却始终觉得:这副逼真得过分的遗像画,潜藏着某种危险的因素。 离开画室后,方小娅先打电话给托儿所,小王老师说章麟儿已经吃过晚饭,正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呢。今晚他会和其他孩子留在托儿所里过夜。方小娅关掉电话后默默祈祷:今晚这场法事一定要成功!她要保住自己的儿子!随后她和章诚实也没回家,就在外面吃了晚饭,然后乘车前往水月庵。 当晚十点整。两人准时抵达水月庵。水月庵坐落在远离市郊公路的一座小山脚下。四周栽着青松翠竹,杂花掩映,环境很幽静。方小娅扣门后,开门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尼姑,问明来由后,小尼便带着他俩穿过小小庭院,来到前堂。 虽然是一个小小庵堂,却也布置精洁,气象庄严。中央的佛龛里供着如来佛的立像。佛像通体象牙白,莹白如凝脂,披挂着珠玉璎珞端庄而立。佛龛两旁华幔重重,旗幢飘飘。佛龛的前上方还设有莲花状的宝盖。宝盖前悬着一管长长的青铜灯。 方小娅知道这盏青灯俗称‘长命灯’又叫做‘长明无尽灯’。相传以前有个贫家女子难陀,是个很虔诚的佛教信徒。只是她太穷,买不起供养佛的灯油。为此她悲伤不已。为了积攒灯油的钱,她拼命做工省吃俭用。不知不觉中,许多年过去了。她的满头青丝渐渐化为皓皓白发,她也由少女变为老妪。她终于积攒了十个小钱。她统统拿去买了一罐足够点燃一盏灯的香油。然后赶到祗园精舍,在佛前点燃了一盏灯。 到了第二天,整个佛殿里的其他灯都熄灭了,惟独难陀的灯依然明亮。释迦牟尼的弟子目连觉得白天用不着点灯,于是想掐灭此灯,可是他无论怎么掐,灯都不灭。此刻的目连已经修炼到金身罗汉的境界,但他甚至用上了罗汉的法力,都无法熄灭这盏灯。释迦牟尼佛现身了。他说:这是一位真正发大菩提心的人点的灯。罗汉是灭不掉的,就是取四大海之水来浇,也浇不熄这盏灯。 从此后,便传下这盏永不熄灭的长明灯。方小娅亲手抄写过这则来自《贤愚经》中的故事‘贫女难陀品’。此刻她仰望着这盏灯,心想:只要能送走章小华的阴魂,让她的儿子章麟儿恢复如初。她也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来发下大菩提心。 了缘师太显然已经做了一番布置。佛前的供桌上摆满了香花果品。香炉里冒出袅袅轻烟。桌子的两侧则悬着数十幅白纸做的长幡。纸幡宽半米,长两米。上尖下方。尾端还有染成七色的长穗须。幡条上用毛笔写着‘南无解冤解结菩萨’下面画着一朵盛开的莲花。 小尼道:“两位施主,了缘师太打坐还未结束。她请你们先参观两壁的彩画庄严。请随我来。” “彩画庄严?”方小娅和章诚实均是一怔,当下随着小尼走近庵堂左壁。近前一看,只见壁上满是线条精细,人物端庄的彩画。左壁之首写着六个楷体字‘阿弥陀净土变’。略知佛事的两人都明白了。佛教很喜欢用画像来宣扬佛法。一来通俗易懂,不识字的人也能领会。二来佛画里的鬼神、天界、幽冥等等人间难见的景象,在幽暗朦胧,烛烟缭绕的佛殿中,能够营造出一种神秘庄严的宗教气氛,能使观者肃然起敬,不由自主地沉浸入对于佛教的憧憬和景仰中去。这就叫做“彩画庄严”。把佛经故事画成图画也叫做‘经变’。有一本佛经叫做《阿弥陀经》。讲的是往生极乐净土的故事。想必这一壁的彩画,就是要表现这段经文。 小尼指点道:“两位施主,请你们先看下面。再看上面。” 两人依言看去,整墙画的中间用一条长长的波浪线分开。线下写着‘人间图’里面画着数十组人物,均着古装,慈眉善目。有些在照顾老弱病残、有些拿出米粮布帛施舍穷人、有的抓着屠夫的手劝他放下屠刀。有的站在桥头,劝止投河自尽的人。还有的善男信女更是刺血抄经、燃指供佛、倍极虔诚。画面都很生动,各人神态举止无不跃然墙上,呼之欲出。在这些善人和信徒的头顶上,也就是波浪线上写着‘仙界图’ 仙界图气象宏伟,瑞丽不可方物。中央是一方很大的莲花池。池水中红莲摇碧叶,锦鲤戏玄龟,一派仙气祥瑞。池上有十字长桥。不时有仙女仙童双双而过。池子四周是苍翠的茂林修竹。几株枝干盘曲的虬劲老松上,飞翔着一双双丹顶鹤。池子前上方则是诸佛、诸天、诸菩萨、都戴着璎珞花环,神态安详,形貌庄严。群佛两旁是诸飞天和诸妓乐。她们扬洒鲜花、反弹琵琶、个个婉丽曼妙,仪态万方。画边又有六个小字曰‘种善因,得善果。’ 小尼等了片刻道:“两位施主,看完了吗?”方小娅和章诚实点点头。生前做善事,死后就能升上天界。整墙画的含意简单明了,却又教人印象深刻。 小尼又领着他们来到右壁。两人还未走近,就已感到一股阴森森的寒气扑面而来。这一墙的画面色调,阴暗而缛丽。血红和惨绿交织,黑发和白骨缠绕。等到他们走近细看,才发现图画旁也写着六个楷体字‘十王经地狱变’。 小尼道:“两位施主,这一墙的画,要先看上面,再看下面。” 壁画中依然用波浪线隔开。上面是‘人间图’在暗红得发黑的底色里,依然有数十组古装人物。从衣饰上看,这些人有武士、将军、官吏、也有市井百姓。个个嘴脸狰狞,神色凶恶。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方小娅不想多看,眼光遂向下。波浪线下,画着是一幅‘十殿阎王审鬼图’背景是灰暗的天空,阴惨惨的云雾。隐隐约约之中,可见整座地狱分成十间大殿。每间大殿里,摆满了粗大的铁链、沉重的刑具,洪洪的炉火。生前坏事做绝的诸人,被牛头马面横拖竖拽着,按倒在阎王面前接受拷问。殿外是受刑处。刀山火海,油锅利刃,各种刑具无不齐备。 其中有一组名曰‘刀扇之刑’的图画吸引住了方小娅的视线。画中是一群瘦骨伶仃的恶鬼骷髅,被迫挤在一块圆形砧板上。砧板旁,站着一个魁梧雄壮的牛头武士。双手举一柄由刀刃组成的巨扇,不断地扫着这群恶鬼。每扫一次,恶鬼们就粉身碎骨,血肉四溅、仰天惨嚎。然而一瞬间,它们又身首相连,骨骼接回,恢复原形。牛头武士便继续用刀扇扫它们。每扇一次,恶鬼们就要承受一次粉身碎骨的巨痛。这是惩罚它们生前犯下的杀戮之罪。 晦暗飘忽的佛堂烛光中,恶鬼们龇牙咧嘴,长发飞舞,痛极欲狂。令人见了仿佛突然跌落在森罗鬼殿里,四周黑雾苍茫,阴风呼啸,尸山血海、鬼哭狼嚎之声不绝于耳。画边又有小字曰:‘种恶因,得恶果’ 看完两墙画后,两人都明白了缘师太的用意:种什么因,结什么果。章诚实杀死章小华,于是章小华投胎前来报仇。这就是种恶因结恶果。但是佛门一向提倡“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今天他们就是来忏悔,来弥补的。 方小娅正想着,忽见佛像右侧的围帘一掀,转出了缘师太。她戴着橙红色的僧帽,穿着大红底子,上络金银线的金镧袈裟,颈中挂着一串淡黄色的楠木念珠,神情端庄,模样十分威严。方小娅连忙上前行礼,又介绍了章诚实。当见到这位失手杀死儿子的父亲后,了缘师太脸色一沉,威严地瞪着他,仿佛在责备他。 章诚实之前对了缘师太能否送走章小华没什么信心,但此刻见到她本人后,似乎被她的庄严气势所震摄。他默然半晌,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大师,弟子章诚实自知罪孽深重。您救不救我没有关系。但是请您千万要救救我的妻子。”方小娅一见,也跪倒他身边道:“师太,我丈夫已经真心忏悔了。请您救救他,还是我儿子。” 了缘师太伸手扶起他们后道:“有没有把章小华的遗像带来?”章诚实取出那幅遗像递过去道:“大师,我们没有他的照片,只能请人画一幅。您看行不行?” 了缘师太点点头,接过画展开一看,原本严肃的脸色更为凝重了。 方小娅心里一颤,忙道:“师太,有什么问题吗?” 了缘师太道:“这孩子的怨气很重啊。” 方小娅一惊,只听章诚实问道:“大师,您能不能送走他呢?” 了缘师太没有言语。她把遗像放到供桌中央一块斜竖的木板上,再用一枚钢钉钉住。又吩咐小尼拿来一碟鲜红的朱砂泥,一管湖颖笔。她用毛笔蘸了朱砂,在章小华遗像的上下左右四边各写下一行句子。这才搁下笔道:“老衲写的这四句咒文,能够镇住它的魂魄,让他无法作乱。至于能不能送走他,等一会儿自然能见分晓。两位不如先安坐一旁。” 19他不肯走 方小娅和章诚实只能坐到旁边的蒲团上,心里都是战战兢兢的。撤去笔墨后,了缘师太点上遗像两边的红烛,又吩咐小尼熄去其余灯烛火光。刹那之间,庵堂里暗了许多。只剩下遗像两旁的两点烛火。小尼也戴上两侧有长飘带的黄僧帽,站在一面鱼眼形的悬磐下,用一根木棍轻击悬磬。了缘师太则拿起一柄黄澄澄的铜铃,微微一摇,发出铮铮淙淙的铃声。她一边摇铃,一边在供桌前缓缓来回走动,同时嘴里念念有词。 方小娅连大气都不敢出。她只是不断地在心里默默祈祷:法事一定要成功!她瞥了瞥章诚实。他同样脸色紧张,嘴里念念有词似的。方小娅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章诚实回头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让她放心。 时间缓缓流逝,过了许久都不见有丝毫动静。方小娅看了看表,23点50分了,快接近午夜了。法事已经持续一小时。此刻了缘师太已经坐到了供桌前的蒲团上,一边诵经,一边敲打一只小小的铜钟。钟声悠远,在静夜中听来,尤其绵绵不绝。她再看身边的章诚实,他皱着眉头,微闭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章小华到底走了没有?”方小娅心里惊疑不定,她转过脸,恰好看到章小华的遗像。在烛影摇红之中,章小华的脸色更显阴森。方小娅不敢多看,正待转过脸,忽然飕飕一股冷风卷入佛堂,吹得佛像两旁的帷幔飘飘欲飞。她心里一惊,恰在这时,轰轰两声,两支红烛的火焰竟同时熄灭,佛堂里一片漆黑。 “托儿所的那一幕又出现了!”方小娅一震,所不同的仅仅是托儿所里熄灭的是电灯,这里是蜡烛。她还没回过神来,又听‘轰轰’的两声,两支蜡烛重新又亮起了。这次火焰竟高达一尺有余,照得整个佛堂明晃晃的。然而,火焰却非红黄色,而是碧绿色的。章诚实也听到动静,睁眼一看到绿火,浑身剧震。此刻,整个佛堂里碧影绿焰,流光摇曳,透着难以形容的诡异气氛。 ‘突突突’一阵急促的脆响声,画着章小华遗像的纸,忽然一个劲地朝外突,就好象章小华要破纸而出。方小娅不由握住章诚实的手,他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阿弥陀佛!”一声洪亮的佛号传来,了缘师太放下击钟的小锤,猛地站起身,以更洪亮的声音念诵经文,并不断地摩挲着颈中的念珠。在旁协助的小尼显得很紧张,她双手牵绳推棍,不停地撞击悬磬。一时间念经声,撞磬声汇合成一片。短短一分钟,仅仅过了短短一分钟,只听‘刷刷’两声,鬼舌般长伸的绿火倏然缩小,重新变回了明亮温暖的黄红色。而章小华的遗像亦渐渐平静。 方小娅和章诚实目瞪口呆,震惊得几乎忘记了恐惧。 片刻后,了缘师太叹了口气,重新睁开了双眼。方小娅见她神色疲惫,满头是汗。小尼赶快放下撞磬的推棍,拿来把椅子让了缘师太坐下,又送上茶水。了缘师太喝了几口热茶后,用疲惫的声音道:“两位施主,他不肯走。” 方小娅心里一沉,只觉得眼前发黑。还是章诚实冷静。他忙道:“那该怎么办?” 了缘师太沉思半晌后道:“现在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章诚实道:“什么办法?” 了缘师太道:“解铃还需系铃人。要送走章小华,还得靠你们自己。” 章诚实奇道:“靠我们?”方小垭也很诧异。她和章诚实面面相觑,连道行高深的了缘师太都无法送走章小华的阴魂,靠他们两个怎么行?何况章小华又是这么恨他们? 了缘师太吩咐小尼拆下二十四幅招魂幡,仔细叠好装入一个黄纸盒中。再放入章小华遗像,又用一卷《救苦生天经》压在遗像上。还拿来一口黄铜小钟压上。这才郑重关上盒盖,捧给章诚实道:“从8月1日开始,你们要在家里摆设灵堂,挂上招魂幡,供起章小华的遗像。每天晚上12点钟,你们沐浴更衣后,便跪在章小华的遗像之前,诚心诚意地念诵一百零八遍‘救苦生天经’只有你们真心诚意祭祀他,向他忏悔,他才有可能放过你们。” 接着,了缘师太又交代了许多祭祀时要注意的事项。 章诚实听完后道:“大师,要是我们照做了,他还是不肯走呢?” 了缘师太叹息一声道:“尽人事,听天命吧。老衲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章诚实脸色数变。忽然,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毅然上前道:“大师,求您告诉章小华,我愿意一命抵一命!只求他别伤害我的妻子。” “诚实!”方小娅心底一阵激动,握住了他的手。章诚实看着她道:“小娅,我绝不能让你被牵连!”方小娅看着面无人色的丈夫,再想到章麟儿,她的儿子,她再次跪在了缘师太的跟前,拉着她的袖子道:“师太,您一定有办法的。我救救您,一定要救救的我丈夫和儿子!” “小娅!”章诚实也跪了下来搂着她。夫妻俩抱头痛哭。 了缘师太眼看此情此景,露出不忍之色。她沉吟半晌,回身轻轻唤了一声。不多时铃铛轻响处,那只大黑猫飕地蹿了出来,跃入了缘师太的怀里。它虎视耽耽地瞪着方小娅和章诚实。了缘师太抚摩着黑猫道:“方施主,还记得今天早晨它看到你就咆哮吗?” 方小娅当然记得,但她不清楚了缘师太为何忽然说起这只猫。 了缘师太道:“这只猫儿名叫‘虎灵’是老衲从五台山带来的。以前它一直在藏经阁里看守佛经,以防经书被鼠咬坏。想不到这小小畜生,每天对着青灯黄卷,听着暮鼓晨钟,久而久之也有了佛性,也具备了神通。一切妖魔鬼怪都不敢近它的身。今天早晨它对你吼,是因为看出你满身的厉鬼之气。现在老衲把它给送给你们。有了它的保护,你们应该能够安然渡过8月15日。” “就靠这只猫?”方小娅和章诚实虽然没说话,但是心里都很怀疑。 方小娅更道:“师太,我儿子又怎么办?” 了缘师太道:“从明天起,一直到8月15日,你们要好生看着他。若过了8月15日,你的儿子还没有异常变化。这就说明章小华已经走了。他也会恢复清醒。” 两人还想追问更多,了缘师太却已露出倦色。不得已,辞别了缘师太以后,两人走出水月庵,此刻已是午夜一点了。一轮朦胧的圆月当空,四周静得可怕。章诚实道:“小娅,怎么办呢?了缘师太也不能送走他。靠我们两个,能行吗?”方小娅道:“还是试试吧。我们就从8月1日开始祭祀章小华。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我们真心诚意地忏悔,恳求他放过我们。他说不得会答应的。毕竟他曾是你的儿子。” 章诚实慨然一声长叹,摇头苦笑。显然丝毫没有信心。 方小娅自己心里都乱得很,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恰在这时,附近不远处一片黑黝黝的树林里传来瑟瑟响声。飕飕的夜风中,似乎隐隐传来一阵阵低泣声。两人同时一惊,再看那片黑树丛。树丛后的哭声竟慢慢地飘近了。“爸爸~~~~爸爸~~~~”凄凉的呼唤声夹杂着夜风里,令人浑身毛骨悚然。 章小华竟在水月庵的门外等他们!方小娅和章诚实吓得腿都软了,正惊惶之间,猛听‘喵呜’一声,章诚实怀里的大黑猫发出惊人的厉吼声,它闪电般地蹿出,迅猛地朝声音传来的树丛后冲过去。接下来的一切,快得根本看不清楚,听不清楚。黑猫跃入树丛后,即传来连声的厉吼,凄厉之极。夜风一阵紧似一阵。方小娅和章诚实坐倒在地,都惊呆了。 片刻后,树丛后的厉吼才渐渐平息。乱草分*,一道黑影蹿了出来。来到近前,却正是大黑猫虎灵。金黄的月光下,它目光炯炯,神态抖擞,竟似一头猛虎。而它嘴边却叼着一片白布。章诚实忙把它搂入怀中,拿下白布,却见白布上赫然沾着点点血迹。章诚实难以置信地道:“难道是他的衣服?”方小娅也看清楚了,这片白布确实像从睡衣上撕下来的。章诚实慌忙丢开白布,再看树丛后面,却是一片安静。 ‘喵呜!’虎灵再次低吼一声,昂首挺胸,龙骧虎步,姿态十分威猛。章诚实惊讶地看着它,半晌后才低声道:“小娅,难道刚才是它赶走了他?”方小娅也惊讶万分。两人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些许喜色。有这样一条威猛通灵的黑猫保护,他们一家安然渡过8月15日的希望忽然大大增强了。 20 午夜惊魂 到了七月底,两人向各自的公司请假一个月。方小娅去把章麟儿从暑托班里接回来,章诚实则把章小华的遗像封入了镜框。到了8月1日这天,章氏夫妇按照了缘师太的吩咐,把客厅布置成灵堂,挂上二十四幅招魂幡。又把餐桌改成供桌,把章小华遗像放到桌上。遗像前摆上一炉香、两个烛台、三碟供品。一碟馒头、一碟豆腐、一碟米糕。还有一副碗筷和一杯清水。碗里盛着白米饭。桌脚前放一只铜脸盆,里面放满了纸钱、关牒、纸马和纸船。 这些都是为章小华离开做准备的。如果章小华的阴魂真肯离开,那么纸钱是供他前往投胎之处的盘缠。若遇水则乘船,陆地则骑马。关牒是通过各路土地、城隍诸神检查之用。这些都是了缘师太详细叮嘱过的。 开头几天,方小娅和章诚实每晚祭祀章小华时,非常提心吊胆。幸好一直没有异样。只是从8月1日开始,章麟儿却变得昏昏沉沉的。白天无精打采,老是打瞌睡。每天一吃过晚饭就入睡了。甚至他最喜欢的卡通片也不看。要是换在以前,方小娅早送他上医院检查了。但是了缘师太讲过,在8月15日之前,也就是章小华逐步控制肉身的这段日子里,章麟儿的意识也在竭力抗拒,不让章小华占据。因此章麟儿的肉身会很疲惫。方小娅暗暗祈祷,章麟儿一定要坚持住。而她和章诚实将用最真诚的忏悔,希望劝走章小华。 到了8月7日这天晚上,吃过晚饭后,方小娅替章麟儿洗了澡,换上一件海蓝色底子,柠檬黄方格的睡衣,抱着他来到小卧室。刚躺下,章麟儿露出难受的神色,他指着自己的脑袋道:“妈妈,我这里好难受。”方小娅看着儿子苍白的小脸,心如刀绞。但她心知肚明,只能道:“麟麟,你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章麟儿只得躺下。没多久就昏昏睡了。方小娅抹了抹眼泪。关了灯,退出小卧室。 她来到厨房准备收拾碗筷。忽然感到一阵晕眩。连忙伸手扶住墙壁。正在洗脸的章诚实忙道:“小娅,你怎么啦?”方小娅道:“没事。我有点头晕。”章诚实道:“你去睡一会儿。我来洗碗。”方小娅欲待推辞,章诚实已抢过抹布,又道:“小娅,你好几晚没睡好了,去补一觉吧。待会儿祭祀时我再叫你。”听他这么一说,方小娅也觉得身心俱疲。她回到主卧室,想闭眼养一会儿神。不料头一靠枕就睡熟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被章诚实唤醒了。睁开眼睛,只见窗外的夜色漆黑。再一看床边的小闹钟,已是午夜11点30分了。她连忙起身道:“都这么晚了?”章诚实道:“我见你睡得太沉,想让你多睡会儿。”方小娅急道:“纸钱都准备好了吗?”章诚实道:“准备好了。” 方小娅去梳洗了一番,再随章诚实一起来到客厅里。只见供桌上的香炉、红烛已经点燃。供品均已准备妥当。铜盆里放着成叠银箔折成的元宝,准备待会儿焚烧给章小华。恰在这时,虎灵又悄无声息地走过来。照例在供桌周围转了几圈,随后便在供桌脚下蜷起身子,微眯起眼睛打盹。 经过几天相处,方小娅越来越觉得虎灵不是一只凡猫。它每天不吵不闹,常常在沙发上打盹。但是只要一见到章麟儿,它会立刻耸身而起,紧紧跟着他。章麟儿显然有些害怕,常常躲进小卧室。虎灵就在卧室门外,一呆就是几个小时。好象在监视似的。也许正是虎灵,这些天才能平安无事。 一切准备就绪后,方小娅和章诚实一起在遗像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章诚实虽然是他父亲,但为赎罪也顾不得了。随后两人摊开从水月庵里带来的《救苦生天经》,认真地念诵着。章诚实还拿出那口黄铜小钟,一边念经,一边用小锤子轻轻地敲击着。 钟声悠悠,承载着念经声,越传越远,穿越了窗户,穿越了夜空,一直消失在远方黑沉沉的夜幕中。这口黄铜小钟,有个名目。叫做‘幽冥钟’是专门用来超渡地狱众鬼的。《增一阿含经》里说“若打钟时,愿一切恶道诸苦并皆停止。若闻钟声,兼说佛咒,得除五百亿生死重罪。” 有一首流传很广的唐诗“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故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以前有许多学者文人搞不懂这‘夜半钟声’敲的究竟是哪一种钟? 佛寺里通常只有两种钟。悬挂在钟楼里的,叫做大钟。一般配合大鼓合奏。每当清晨天光微曦的时候,先敲108记大钟,接着再击108记大鼓。这是警醒众僧:纷纷扰扰的红尘俗世,又要拉开一天的序幕了。不要为红尘所惑,而陷入“俗世里的108种烦恼”。而每到暮蔼苍茫,黄昏来临时,则先击鼓再打钟。仍是警醒众僧:一天就要结束了,不要再眷恋红尘,痴痴迷恋于俗世尘网里的一切缠绕纠葛。应重新回到与世隔绝的清修生活中来,在宁静的夜色中慢慢地沉淀自己,使心灵渐次空明而安详。这就是成语“暮鼓晨钟”的由来。每天晨昏两次的钟鼓声,雄壮深沉而延绵不绝,确实能令人心绪平静而思深虑远。诗僧苏曼殊旅居日本时也有诗提到过:“况是异乡兼日暮,疏钟红叶坠相思。” 除大钟以外,悬挂在寺院里各处的钟都称为小钟。主要负责传唤、召集、吃饭等生活事务,与修道无关。不过,不论是负责修道的大钟,还是负责生活的小钟,都没有在半夜敲打的习惯。因此北宋文豪欧阳修曾提出“三更不是撞钟时”的疑问。 不过到了现在,大家都已经明白。所谓夜半钟声,其实就是指‘幽冥钟’因为午夜十二点一过,阳尽而阴生,人睡而鬼醒。喧闹了整个白天的人世间,此刻昏昏沉睡入于幽寂。而期待已久的幽冥众鬼则一一苏醒,随着洞透地狱的清冷月光,顺着凄凄的夜风而冉冉上飘升至人间。寒山寺僧人所敲的夜半钟声,正是替地狱众鬼消除罪业的幽冥钟。至今在山西五台山的显通寺里还保存着一座重达斤的大钟。钟身上刻着铭文:幽冥钟。 闲话剪断。且说方小娅聆听着这悠远的钟声,专心地默诵着经文,同时期盼她和章诚实的忏悔,能够随着钟声送到章小华处。她已经暗暗发愿:只要章小华肯放过他们一家,今后每年8月1日到15日,她都会祭祀章小华,每天晚上在他灵前念108遍经认真忏悔,还会大量焚烧纸钱,年年不绝。只要他这次高抬贵手。 两人念完经后,午夜十二点已过。是时夜深人静,凉风习习。屋子里外一片宁静。章诚实用打火机逐一点燃了铜盆里的纸钱纸马。屋子里慢慢地香烟缭绕,红荧荧的烛火,氤氲的香烟,使得整个客厅有了一种佛堂的安详气氛。 “从水月庵归来后,章小华再也没有显过身。说不定有感于他们的一片真诚,原谅他们了?”方小娅暗暗地想着,忽觉有些气闷。原来焚烧纸钱的时候,她忘了关空调和开窗子。她正想起身,忽听,一阵“飒啦飒啦”声响起,屋里悬挂的二十四招魂幡像是被风掠过,轻轻飘动起来。 “窗户关着,哪里的风?”她正自惊疑,又听“喵呜”一声轻叫,供桌下的虎灵飕地站了起来。它瞪圆了眼睛,连颈背的毛都竖了起来。它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仿佛有什么发现。方小娅和章诚实对看了一眼,觉察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前些天可没出现过这种情形。 恰在这时,飕飕一股阴风吹过。供桌上的两支红烛同时熄灭了。刹那间客厅里一片漆黑。 ‘嗷!’黑暗中猛听得虎灵一声厉嚎,接着又是‘蓬’一声撞击!方小娅吓得连忙倚住章诚实。而此时‘轰轰’两声,两支蜡烛重新点亮了。烛火高达一尺有余,火焰却是诡异莫测的碧绿色。水月庵那一幕又出现了。方小娅和章诚实立刻朝供桌看去,明灭不定的绿火闪烁中,遗像里的章小华仿佛活了。他披散于前额的长发丝丝飞舞,长发*,一双眼睛正冷冷地盯着他们! 方小娅顿感魂不附体,忽听‘嗷!’一声怪叫,眼前蹿过一道黑影。是虎灵!它高高地跃起半空,竟直往供桌上的遗像扑去。眼看要撞翻桌子,忽然,它浑身一颤,惨叫一声,像是重重挨了一击,蓬的摔在地上。但它立刻翻身弹起,再次疯狂地扑向供桌。这次它一爪扒住桌腿,另一爪使劲往桌子底下抠抓,就像桌底下藏着一个鬼魂。它正与之搏斗。在这过程中,它不断地发出凄厉的吼声。 眼看这一幕,方小娅吓呆了。只听章诚实大叫道:“快去开灯!”她心想不错,灯光亮起,至少不那么可怖。便奋力站起冲到门边的电灯开关,按下所有开启键。但是,没有一盏灯亮起。她又用力猛按,灯还是不亮。她正想叫章诚实,只听供桌方向传来‘乒乒乓乓’几下玻璃器皿跌得粉碎声。她循声看去,在一片暗淡朦胧的绿火焰影中,虎灵已经跳到供桌上。把盛供品的碗、杯子、筷子统统撞翻在地。白馒头和红米糕落了一地。紧接着,它又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一下子跃起老高。接着重重地摔倒在地。嘴一张,喷出一大口暗红的液体。 “是血!”章诚实惊叫道。再看虎灵。它痛苦地嚎叫着,不时高高地跳起,又重重落下,嘴里不断喷吐鲜血。供桌上、地板上很快溅满了斑斑点点的鲜血。 方小娅奔回章诚实的身边,两人眼睁睁地看着虎灵。此刻这只威武的黑猫显然遭到重创。不久后它越跳越低,终于躺到地板上,浑身抽搐。每抽搐一下,嘴里就冒血。原本油亮光滑的一身黑毛,此刻湿漉漉的肮脏不堪。又过了半分钟,它渐渐不动了。 “快,快去看麟麟!”章诚实忽然拉起她,往小卧室里冲。方小娅这才想起,了缘师太曾经说过,要是在祭祀章小华的过程中,突然出现异常。一定要及时唤醒章麟儿,让他摆脱章小华的冤魂纠缠!她立刻跟上丈夫,但是章诚实刚走两步,浑身一阵哆嗦,手按胸口。竟站不住了。方小娅慌忙扶着他道:“诚实,你怎么啦?” 昏暗的烛火中,章诚实脸白如纸,嘴唇发青。他大口喘息着道:“别管我!你快叫醒麟麟!快!”在他厉声催促下,方小娅只能放开他,往小卧室冲去。 当她回转身,一踏上通往小卧室的走廊时,就发觉不对劲。小卧室门上有一扇玻璃窗。窗子上映出一片黄蒙蒙的灯光。所有电灯都打不开,小卧室里怎么亮着灯?何况章麟儿早就睡着了。是谁开的灯? 望着这鬼火般的灯光,方小娅竟鼓不起勇气再跨前一步。幸好有一只大手从后扶住了她。她回头,见是章诚实。他满脸冷汗,但咬紧了嘴唇。他接过方小娅手里的钥匙道:“小娅,我们一起过去!”方小娅壮起胆子,扶着他穿过走廊,来到小卧室的门前。 门上的玻璃窗,依然透出黄蒙蒙的灯光。章诚实拿出钥匙开门,一边凑上玻璃窗往里看。谁知一靠近玻璃窗,他忽然呆住了。就像中了定身法。只有那双眼睛,无比惊愕地瞪着玻璃窗里。 21 最后一招 方小娅不由也凑上玻璃窗朝里看。一看之下魂飞天外。小卧室里灯色昏黄,有一个男孩站在镜子前。他瘦脸,高颧骨,脏兮兮的乱发垂下来,斜斜地遮住眉眼。竟和遗像里一模一样。他穿着一件血迹斑斑的白睡衣,手里却抓着一件蓝黄相间的睡衣。这是章麟儿临睡前,方小娅亲手替他穿上的睡衣。方小娅立刻往床上看,床上的被褥凌乱地翻开着。章麟儿已无影无踪。 儿子呢?方小娅呆了半晌。忽然,屋里的章小华猛然转过脸。小卧室紧锁的的门‘蓬’一下向外弹开,紧接着灯光熄灭,一股冷风猛地吹出。方小娅不由闭住眼睛,黑暗中,只听章诚实惨叫一声,然后一把拉住她就往后逃。两人连滚带爬地退到客厅里,客厅里仍然一片绿幽幽的,两支蜡烛吐着阴森森的绿火,再也没有转回正常光色。 方小娅还没站定,章诚实忽然嘶叫道:“小娅,你看!”方小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供桌上那副遗像,已经溅满黑猫的鲜血。但是里面的章小华肖像却不见了。遗像成了一片空白。难道章小华竟从遗像里走出来了?刚才在卧室里看到,难道就是他?方小娅刚想到这里,身边的章诚实痛苦地嘶叫半声,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 “诚实,诚实!”方小娅连忙俯身拉住他。昏暗的烛火中,章诚实的脸涨得发黑,他双手紧扼自己的脖子,扼得如此之紧,要把自己扼死似的!他竭力叫道:“章小华,别过来!”但是一张嘴,满口白沫喷了出来。方小娅拼命地拉他手,都拉不开。 “章小华,放开我!放开我!”章诚实一边挣扎,一边看着方小娅的背后。方小娅蓦然惊觉,连忙回头。只见走廊处正站着章小华。他的双手正向她伸来....方小娅忽觉胸口发闷,再也支持不住,昏倒在地。 “小娅,小娅?”等到方小娅再度醒来,眼前是章诚实焦急的脸。周围的灯光暗淡,夜风阵阵,像是在户外。章诚实急道:“小娅,好些了吗?”方小娅道:“这是哪里?”章诚实道:“这是小区的前门。刚才我快被章小华掐昏了。多亏楼上的于师傅来敲门。惊退了他!”方小娅想了想,忽然惊叫道:“儿子!我的儿子!”接着挣扎起身,就要往家里冲去。 她不能接受这事实!她要赶走章小华,重新夺回章麟儿。章诚实使劲拦住她道:“小娅,你不能去!你现在去只能送死!他会杀了你!”方小娅不顾一切地推开他的手,却听章诚实一声惨叫。她回头一看,只见他捂着右臂,指缝里鲜血涔涔。 方小娅一惊道:“诚实,你怎么啦?”章诚实道:“是他弄的!刚才卧室的门一开。我就觉得冷风扑面。我怕你受伤,连忙伸手一挡,结果手臂像刀割一样疼。跑到外面才发现手臂被抓伤了。”说到这里,章诚实伸出右前臂。借着路灯的光芒,方小娅看到他的前臂赫然有几条紫黑色的长抓痕,深刻宛然,像是鬼爪抓出来的,血还流个不住。 方小娅见丈夫受重伤,稍稍冷静,连忙摸出手帕替他包裹,又见章诚实的脖子里也有一圈黑色淤痕。她顿时想起章诚实刚才掐着自己脖子的可怕情形。然而再往上看他的脸,更触目惊心。他满面黑气,眉心黑气浓如墨汁。 章诚实并没有觉察这些,他只是道:“小娅,你要冷静些。想不到他竟然提前苏醒了。连虎灵也被他....”方小娅这才看到章诚实把那只黑猫拿了出来。这只曾经威猛抖擞的大黑猫,现在已是一团血污。 方小娅这才震醒。她呆了半晌,忽道:“诚实,章小华提前苏醒,是不是说,麟麟就此消失了?”章诚实一脸沉痛,点了点头。 方小娅忽然抓着章诚实,使劲摇着他道:“我们去找了缘师太!只有她能帮我们!”章诚实道:“可是她的猫....?”方小娅道:“我们快去!她见虎灵死了,一定会亲自过来。一定要快!”章诚实拗不过她,只得带上虎灵的尸体,到街口拦了一辆出租车。章诚实怕司机起疑,把死猫藏在衬衣里。方小娅一上车就催促司机快开!司机见两人神色慌张,章诚实的衬衣上还有点点血迹状的斑点。他有点生疑。章诚实立刻从衬衣口袋里抓出几张一百元的纸币塞给他道:“不用找了!快开车!” 司机见到钱,这才没话,当下发动车子,飞驰起来。方小娅连声催促他开得快些,她恨不得一步跨到水月庵。了缘师太越早出马,章麟儿就越有希望重新回来。 午夜两点,两人终于抵达水月庵。下车之后,方小娅一路奔到庵前,抓着铜环猛叩。没多久里面传来一个哆哆嗦嗦的害怕声音道:“谁啊?”方小娅听出是那小尼,忙道:“小师傅,我是方小娅,前些天来过。”磨蹭了许久,小尼这才来开一条门缝,不快地道:“这么晚了,你们有事吗?”方小娅道:“我们有急事找了缘师太。带我们进去!”小尼道:“了缘师太?她走了。”方小娅奇道:“走了?”小尼道:“是啊。她说收到五台山一封来信,昨天早晨就离开了。”方小娅急道:“她怎会离开呢?” 还是章诚实比较冷静。他见方小娅已经急得语无伦次,便轻轻拦住了她。又以温和的口吻道:“小师傅,了缘师太什么时候能回来?”小尼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方小娅又道:“你怎能不知道?了缘师太不是水月庵的主持吗?”小尼道:“谁告诉过你,了缘师太是本庵主持?”方小娅一怔。章诚实忙道:“对不起,小师傅。我们有急事找她老人家。请小师傅行个方便。” 小尼道:“了缘师太只是暂住在本庵。昨天她离开前,也没有说去哪里,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章诚实又道:“了缘师太有没有电话?她的手机号码是多少?” 小尼笑道:“施主,我们出家人跳出红尘外,不就是图一个六根清净嘛。哪来什么手机啊?”章诚实道:“难道我们不能联系到了缘师太?”小尼想了片刻道:“你们等一下。”说罢转身进去,不片刻后,她拿着笔和纸出来道:“要不留下你们的姓名、住址、还有电话。如果了缘师太今后还有可能回到本庵的话,我再告诉她。”方小娅道:“还有可能?难道她会不回来了?”小尼道:“她是云游僧。偶然经过此地而已。今后会不会回来,难说得很。” 方小娅和章诚实面面相觑:黑猫死了、章小华苏醒了、了缘师太却走了?这该怎么办?小尼又道:“两位施主,你们到底要不要写?”章诚实悄悄地碰了碰方小娅。方小娅明白了。章诚实杀死章小华一事,仅有了缘师太知道。要是他们留下联系方法,今后被别人知道,恐怕会惹来麻烦。 章诚实果然道:“不用了。小师傅。你进去吧。” 小尼返身关上了庵门。只剩下方小娅和章诚实。在门关上的一刹那,方小娅只觉得一切希望都断绝了。她呆呆地站着,半晌说不出话来。直到听见章诚实的低低哭声,她才强忍酸楚道:“诚实,你不要哭。我们再想想办法。” 章诚实怔道:“我没有哭啊。”方小娅一愣,转脸看着他。只见月色下,他满脸愁容,眉心黑气惊人。但是确实没有哭。然而,低低的哭泣声仍然传来。夜风吹得前面的树丛飒飒乱响,风中隐隐传来一阵阵儿啼似的低泣。方小娅脸上色变,章诚实更是大骇,‘扑通’一声,连黑猫的尸体都掉在了地上。他拉起方小娅就跑。一直跑到500米开外的一处加油站,恰好一辆出租车来加油。两人叫了车就往市里飞驰。 在出租车上,方小娅惊魂稍定后,几次想问章诚实现在该怎么办,但是碍着司机,话到嘴边也咽了回去。再看章诚实。自从上车后,他一直阴着脸,牙关咬得紧紧的,始终一声不吭,像是在做一个生死悠关的决定。等车回到小区前门,已经是清晨四点三刻了。天色灰蒙蒙的,马上要天亮了。章诚实吩咐司机把车停在小区对面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随后和方小娅进了店。他买了两杯饮料,拉着方小娅走到店角的无人处。低声道:“小娅,刚才在车上,我反复想过。现在只剩一个办法了。” 方小娅道:“什么办法?” 章诚实的目光中透出一股狠色。他道:“天亮后,他暂时不能作祟。我回家去把他抱下来,带他去萧山!” 22 方小娅惊道:“去萧山?”这不是章诚实当年杀死章小华的地方吗? 章诚实正想说话,见一个营业员走过来拿货架上的东西,就住了口。等待营业员离开后,他这才道:“我带他回萧山,找到当年埋他的地方。把他的尸骨重新挖掘出来。然后在8月15日忌辰来临之前,连他一起,统统烧成灰烬。这样他形神俱灭,就不会再有任何麻烦了。” 方小娅惊道:“你要杀麟麟?”章诚实忙掩着她的嘴道:“别喊!”方小娅不敢再喊,但眼泪簌簌而下。章诚实道:“小娅,难道你还没清醒?他就是章小华。章小华就是他。根本没有什么麟麟,都是章小华一个人!从他出生那天一直到现在,他一直都是章小华!” 方小娅泪水滚滚而下,她抗声道:“麟麟是我的儿子!” 章诚实道:“小娅,我们还年轻。如果按照我的办法,把章小华形神俱灭,渡过这个难关。我们还能再养一个孩子。养一个真正属于我们的孩子。” 方小娅拼命摇头。章诚实还待再劝,那个营业员又走了过来,还好奇地瞥着他俩。章诚实见状,索性付了帐,带方小娅走出便利店。 走到离小区仅五十米之遥的一条小巷口。章诚实道:“小娅,你再想一想我的话。我去冲洗一下。”他卷起袖子,胳膊上的血又流出来了。他走进巷子的拐角处,那里大概有个水笼头。很快传来自来水哗哗冲洗的声音。 方小娅脑子里一片混乱。这不仅仅是要丈夫还是要儿子的难题。她儿子现在究竟还是不是她熟悉的章麟儿呢?片刻后,章诚实走了出来,他默默地看着方小娅。他没有再劝她。但是他的眼神,交织着祈求和痛苦。他眉心黑气,他脖子里的那道深黑色掐痕,都令方小娅心如乱麻。 她犹豫半晌道:“诚实,我能不能再去看看他?现在快天亮了,要是他又变回了麟麟呢?”章诚实道:“他不会变回去了。章小华已经彻底苏醒了。”方小娅道:“就让我再去看他一眼,就一眼。”章诚实抓着她双肩道:“小娅,这太危险了!他会杀了你!”方小娅挣扎道:“不,我一定要去看看他。”章诚实见她意志坚决,只能道:“我和你一起去。不过再等半小时,等太阳出来后再去!” 半小时后,早晨五点一刻了。夏天的太阳出来得早。旭日的光芒已经照亮了半个东方。方小娅和章诚实这才往家里走去。来到201室的门口,铁门和房门都没关好。可见昨晚章诚实抱着方小娅逃离家时多么仓皇。两人屏息敛神,战战兢兢地走进客厅。 一缕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客厅里维持着昨夜的乱像:满地血迹、纸钱灰飘得到处都是,桌上仍是一幅沾满鲜血的空白遗像。他们一转眼,就看到了小卧室的走廊口倒着一人。他穿着件血迹斑斑的白睡衣。日光照在他的半张脸上。他瘦脸、高颧骨、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右额角上有个血洞。赫然便是昨夜的章小华! 方小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章小华正躺在清晨的阳光下。他彻底苏醒了,连大白天都是这样。这也意味着她的儿子,或者说曾经的儿子章麟儿已经消失,彻底不存在了。 章诚实见她浑身哆嗦,快要瘫倒,连忙扶着她坐到沙发里。又迅速抓起一条毛毯上前连头裹住已经变成僵尸的章小华。接着,又冲进卧室胡乱拿了些东西,出来道:“小娅,我这就带他去萧山。在8月15日他的忌辰来临之前,彻底解决这件事。随后我会在周边几个城市走一圈,散一散晦气。再多拜几个寺庙,多烧些香。如果一切顺利,我会在8月20日返回上海。” 方小娅早已呆若木鸡,恍若未闻。章诚实见状,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紧握着她的手道:“小娅,你要振作啊。现在是我们两人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若你失去求生之心,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方小娅呆了呆,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丈夫。章诚实又道:“我们不能让章小华得逞,我们一定要活下去。小娅!我们要活下去!” 方小娅看着他满脸的热切期盼,再看他眉心的黑气,顿时想到,自己已经失去了儿子,难道还要失去丈夫?她只得强忍痛楚,点点头。 章诚实见她稍稍恢复,又递给她一个深咖啡色的小包道:“这是你的提包。里面有些钱。这些天你也不要回家了,家里不安全。你暂时住外面。等我的消息。我已经关掉了手机。这段日子你不要主动联系我。让我一个人对付他。我走了。”说罢拿起装在袋子里的衣服等背在肩上,转身抱起被毯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僵尸章小华,就向房门口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方小娅忍不住叫道:“诚实!”章诚实回过身,神情坚毅地冲她点点头,道:“小娅,你等我的电话!我们一定会活下去!”然后迅速奔下楼。方小娅眼看着他抱着孩子消失在门外,整个人都麻木了。 往后几天她遵照章诚实嘱咐,没有回家。她实在不敢回到那个溅满血迹的家,独自面对那张空白的遗像。她一直住在宾馆里。但是她根本没法合眼。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阴森森的章小华,和章麟儿最后消失前,那张写满难受的小脸。他指着自己的脑袋说:“妈妈,我这里难受。”这个形象,似乎永远定格在方小娅的记忆里,每次想起便令她肝肠寸断。 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到了8月11日这天晚上,她实在忍不住了。她得去找章诚实,无论那孩子是章麟儿还是章小华,只要那孩子还活着。章麟儿就有可能再回来!而一旦让他形神俱灭!她的儿子麟麟就真的回不来了。只要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就要去试试。 想定之后的当天晚上,她匆匆回家。由于魂不守舍,她差点撞上了宁远的车子。当她辞别宁远,回到家后,本想找些衣服就走,不料连续多天失眠,再加上恐惧和紧张,她在客厅里转了几个身,竟天旋地转,昏了过去。直到第二天晚上宁远找上门来。可是,当她得知宁远是警察后,她就再不敢开口。她得保护章诚实。 病房外的暮色渐渐深了。方小娅说完这一切后,再次跪倒在顾大海的面前道:“大师,请你赶快救救我的丈夫,我的儿子。明天午夜十二点,就是章小华的忌辰。” 顾大海先扶起她。这时他耳朵里的微型话筒里传来了宁远的叮嘱。顾大海心领神会,于是不慌不忙道:“方施主,你丈夫埋章小华遗骨的地方,详细地址在哪里?”方小娅想了片刻道:“听他说是在萧山市南郊外的一片荒山上。山下是片竹林,山上有个旧祠堂。但是详细地址他没有说。大师,这要不要紧?” 顾大海听完宁远的指示后,从容道:“没有关系。老衲只需知道大致方位,就能找到他们。” 23 真假难辨 当顾大海回到监听室以后,大家一时默默无语。毕竟方小娅说的事太超乎常理,太不可思议。在座的又都是警察、医生这些最不相信鬼神的人。宁远看了看徐文悦,想请他这位懂得心理学的专业医生判断一下:方小娅的叙述,是不是在某种癫狂状态下的呓语? 徐文悦会意,他沉吟半晌后,郑重地道:“宁远,我是个医生,也是个无神论者。本来我是绝对不会相信方小姐所说的每一件事。但她的叙述,条理分明,逻辑清晰。整件事有头有尾。完全不是混乱的呓语。这说明她的神智很清醒,心理也没有问题。所以我很迷惑,难道她说的都是真的?难道五年前被杀害的章小华真的投胎转世,化为章麟儿前来报仇了?” 徐文悦的疑问也问到了众人的心坎上,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回答。 宁远率先起身道:“诸位,目前至少能肯定一点:章诚实已经带着那孩子去了萧山,也许很快就要下手。今天是8月13日,明天午夜12点就是章小华的忌辰。这件事的真相究竟如何,我们只有尽快找到章诚实和那孩子才能搞清楚一切。”说罢又吩咐徐文悦密切保护方小娅。 而赵国祯扮演的‘赵四海’也去向方小娅道别。他谎称家里有事,要离开几天。但他也保证与方小娅保持联系。随后宁远和顾大海、赵国祯、谭青一起出了医院。在出医院前,宁远又问徐文悦道:“你有没有注意过方小娅的眉心?是不是真有什么黑气?”徐文悦道:“确实有。她刚来医院时我就注意到了。”宁远一震道:“什么?”徐文悦道:“我想过,这应该不是什么死亡之兆。因为方小娅前段日子一直生活在紧张和恐惧中,吃不下睡不着,因此脸色很差。又经常紧皱双眉,眉心难免会留下深深的悬针纹而造成形如黑气的阴影。”宁远想了想道:“不管这种事是真是假,你最好小心看着她。”徐文悦点点头。 宁远一行人来到门外后,顾大海道:“宁远,你什么时候去找章氏父子?”宁远道:“明天早晨就去。”顾大海道:“我和你一起去。”宁远一怔,顾大海道:“我是研究神秘文化的。遇到这种事我不想错过。”办案子却带着外人,这并不合规矩。但顾大海在这件案子里帮了大忙,于是宁远道:“好吧。明晨七点。你来警署。我们一起过去。” 送走顾大海后,他和谭青、赵国祯驾车返回警署。一路上,宁远仔细思考着方小娅叙述的整件事,不禁疑窦丛生,里面有着太多难以理解的现象了。于是他道:“大赵,小谭,这件事你们怎么看的?” 谭青一边开车一边道:“如果方小娅的心理没有问题。我看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她故意编出这套鬼话来骗我们!” 宁远道:“她为什么要骗我们?” 谭青摇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坐在后排的赵国祯却道:“我认为方小娅绝不会骗我们。当她向我求助的时候,那种忧心如焚的神色,不可能是假装出来的。我做过卧底,我能判断一个人言行举止的真伪。而且从宁队长一开始遇到她,以及她家的灵堂布置、空白遗像、还有斑斑血迹。以及她邻居和同事的叙述。所有的线索都说明她没有说谎。” 谭青道:“既然她没有说谎,难道这事真有鬼?那个章小华真的投胎转世前来报仇了?” 赵国祯道:“我们重案组每年都要破好几起凶杀案。如果人死后真能变成鬼,那么那些被害者的鬼魂早就去找凶手算帐了。还要我们这些刑侦人员干什么?我可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鬼。” 谭青奇道:“大赵,你把我说迷糊了。方小娅没有说谎。你又不信有鬼。那么整件事该如何解释呢?” 赵国祯道:“我想到了另一个可能,就是方小娅被骗了!她遭遇的那些诡异莫测的事,全都是骗局。” “骗局?”宁远和谭青均是一震,这个推测令他们耳目一新。 赵国祯道:“也许有一个人,出于某种动机,布置下一连串‘厉鬼投胎复仇’的假象,让方小娅误以为章麟儿是章小华投胎转世。” 谭青道:“这个人是谁呢?” 赵国祯道:“这不难猜。这件案子只涉及六个关键人物:章诚实、章麟儿、章小华、方小娅、了缘师太、小尼姑。假设方小娅受骗,先把她排除在外。章麟儿还是不懂事的孩子,也排除在外。至于章小华究竟是人是鬼,不妨暂时先搁置。那么,现在只剩下章诚实、了缘师太、小尼姑三个人。他们都有可能欺骗方小娅,或者联手欺骗方小娅。我始终觉得,那位了缘师太很值得怀疑。方小娅在苗苗托儿所遭遇章麟儿异常变化的第二天,她就出现在方小娅的公司附近。这是不是太巧合了呢?” 宁远暗暗点头,在这个扑朔迷离的事件中,了缘师太确实是个关键角色。 赵国祯又道:“不过我仍然觉得,章诚实的嫌疑最大。毕竟整件案子由他而起,也是他杀害了章小华。” 谭青道:“你说章诚实设下一连串骗局欺骗方小娅?他为什么要这么干?难道他为了杀死四岁的亲生儿子章麟儿而欺骗老婆。这怎么可能呢?” 赵国祯道:“怎么不可能?也许章诚实的心理不正常。他有妄想狂,妄想章麟儿是章小华投胎转世,所以要杀他。但是他又怕方小娅不肯,或者告发他。于是设计下整个骗局,骗得方小娅相信儿子是厉鬼投胎,从而支持他的做法。” 谭青道:“这也说不通啊。章诚实第一次差点被章麟儿推下阳台,第二次又被章麟儿撞翻桌子把开水浇在他的背后。这两个事故,章诚实不可能预先布置。而且方小娅去苗苗托儿所,在二楼和小王老师同时看到身穿染血白睡衣的章麟儿。接着方小娅在家里又看到同样打扮的章麟儿。而这时候,章诚实始终住在医院里,他又怎么可能预先布置呢?” 赵国祯摸摸络腮胡子道:“这就是我至今还想不透的地方。” 宁远道:“大赵的分析很有道理。不过整件事的谜底,看来只有找到章诚实和那孩子方能揭晓。谭青,明天你去市北的水月庵,仔细询问那个小尼姑,问清楚了缘师太的来龙去脉。大赵,你去章诚实的公司,摸清楚他加入制药公司以前的履历。并问问他的同事们,章诚实这人平时如何?性格是不是有问题?”谭青和赵国祯均点头应命。 三人回到警署以后,宁远写了立案报告,把这事正式立案。因为人命关天,已够立案资格。而且正式立案以后,就能采取一切调查手段。随后他就把章诚实和章麟儿的照片和基本资料,传真给萧山市的警方。让当地警方向萧山市的所有宾馆和旅店,还有市郊的小招待所、小旅馆发出通缉,寻找章氏父子。 正在忙碌的时候,化验员王彬过来道:“宁队长,现场遗留的动物血液和毛发究竟属于哪种动物,我查出来了。是猫。”谭青笑道:“你也太慢了。我们早就知道这是一只猫,还知道这是一只大黑猫。” 宁远也点点头。如今他已恍然大悟。难怪住在章家楼上的于老头曾说过:8月7日晚上章家传出好几声骇人怪叫,应该就是黑猫临死前的嚎叫。猫的叫声一向很古怪,甚至恐怖。黑猫临死前不停地跳跃空中,也曾让他误以为这是一只乌鸦。 谁知王彬却道:“谭青,你可知道这是一只什么品种的黑猫?” 谭青愣道:“什么品种?” 王彬没理他,转向宁远道:“宁队长,我知道不该随便打听。但是我很奇怪。你们究竟在查什么案子?” 宁远道:“怎么啦?” 王彬道:“这只黑猫是一只纯种的暹罗猫。暹罗猫的血液,溅在一幅遗像上,你不觉得有些蹊跷吗?” 宁远怔道:“蹊跷在哪里?” 谭青也露出疑惑之色。 王彬道:“我养过暹罗猫,也熟悉这个品种的历史。它来自泰国。暹罗是泰国的古称。在泰国,还有整个受到佛教文化熏陶的东南亚国家,都认为暹罗猫是一种能够通灵的神猫。而纯黑色的暹罗猫非常罕见,所以更被推崇为最有灵性和最具威力的食鬼之猫。它也被誉为‘地狱的门卫’” 宁远和谭青互看一眼,想不到那只大黑猫虎灵的来头还真不小。 王彬又道:“黑色暹罗猫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使命,就是守护死者的灵魂。在古代的东南亚国家,有地位的贵族死后,僧侣们会为他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然后才入土为安。在这四十九天里,他的家人会在棺材边放一只黑色暹罗猫。用它的灵性和威猛,来保护死者的灵魂不被各路恶鬼欺负。虽然如今已实行火葬,但在许多亚洲大城市里,仍然有一些人家做丧事时,习惯把黑色暹罗猫养在遗像旁,让它保护死者灵魂。所以我奇怪:一只担负着守护死者灵魂的黑色暹罗猫,怎会溅血在一副空白遗像上?” 宁远知道王彬是个爱猫人士,知道许多猫的历史和典故。也许他能从猫身上提供一些思路。于是就把整个案情告诉了他。然后道:“王彬,你怎么看这件案子?” 王彬听完后,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谭青微笑道:“王彬,你把暹罗猫说得超级威猛。什么食鬼之猫,地狱的门卫。它怎么会在章小华的遗像前狂喷鲜血而死呢?” 王彬思忖良久,这才道:“虽然这件案子很怪异。但我和大赵的观点一样:我不相信这里面真有什么鬼。我只能以惯常的破案思维来推理。从这只暹罗猫临死前的跳跃、扑击、嚎叫、*等异状来看,很可能有人给它下了毒。” 谭青道:“下毒?” 王彬道:“不错。但是这种毒物,肯定不是常见的碱类毒物、砷、以及氰化物。那些毒物太常见,很容易就能验出来。而且这种毒物一定具有强烈的致幻性。所以猫在临死前会看到幻象而狂抓乱咬,就好象真的在和一个看不见的恶鬼搏斗。” 宁远听到这里,蓦地一震,他想到了章诚实的职业:药剂师! 24神秘的死亡威胁 宁远听到这里,蓦地一震,他想到了章诚实的职业:药剂师! 谭青又道:“好吧。我们假定猫是被毒死的。但是章麟儿连续多次变成章小华的模样,最后索性变不回来了。这又怎么解释?” 王彬搔搔头皮道:“这我就不明白了。” 谢过王彬后,宁远又吩咐赵国祯:明天去章诚实的公司,还要查看他这位药剂师具体做哪些工作?能够接触到些什么药物? 等到把所有事情交代完毕,宁远这才驾车返家。此刻已是满天星星的午夜了。他看了看手表,午夜12点零5分。再过23小时55分钟,就是章小华的忌辰。一定要赶在章诚实杀那孩子之前阻止他!只是那孩子,究竟是人还是鬼?宁远曾在椅子事件中见过真正的鬼(详见拙作《灵魂椅》)比起其他人来,他更容易相信方小娅的叙述。 赵国祯的推测确实有道理,但也有一些重大漏洞。假定章诚实有妄想狂,设局欺骗了方小娅。可是靠他一个人,真的无法布置这一系列骗局。就算那位了缘师太,那位小尼姑都是同谋,他们联手也难以布置这一切。像方小娅前去苗苗托儿所,在二楼见到异变的章麟儿。之前小王老师一直坐在托儿所的前门,别人又怎么进得去?那本《古今捉鬼术密谈》又怎会神秘燃烧?方小娅在家里独自对着持刀相向的章麟儿,这一幕又怎能预先布置?而且,如果章诚实的心理不正常,他就不可能具备冷静严密的逻辑思维来精心设计这些骗局。 难道被害的章小华,真的化为厉鬼前来报仇?宁远想来想去,都不能确定。最后还是那句话:只有找到章诚实和那孩子,才能真相大白。 这时他已经驾车开入自家小区,并开往位于南端的地下车库入口处。入口处旁的警卫室里空空如也,警卫不知溜哪儿去了。窗前却挂着一块小黑板,上面用萤光粉笔写着一行字:为响应高温季节节约用电的号召,本小区自今晚22点到明天早晨6点半,车库停电,住户停车请小心。 宁远打亮车灯,小心翼翼地驾车驶入盘旋向下的车道。来到车库后,偌大的地下车库果然黑漆漆的。他把车停到东南角的固定车位。锁好车,正待开门下车,忽然后视镜里一闪,好象有一条白色人影飘过。 “这么晚了还有谁在这里?”宁远忽然想起最近发生在小区里的几起窃车案,难道是窃车贼?他立刻大喝道:“谁?谁在那里?”又取出手电筒下车,用电筒照过去。光芒亮处,果然有一条白影迅速飘向车库的出口处。 “站住!”宁远判定此人便是偷车贼。这小子竟敢穿着显眼的白衣来偷车,胆子也太大了。他执着手电筒奋力追过去。只是白影速度奇快,几下就不见踪影。宁远刚追到盘旋向上的出口处,脚下猛地一拌,俯冲着摔向地面。他惊呼一声,连忙扔掉手电筒,用双手一撑地,才避免整张脸直接撞到地面上。绕是如此,他的前额也重重地撞了一下。等到他揉着额头,拾起手电筒站起来再向上照去,车道里已不见人影。 宁远懊恼地骂了一声。等他走出车库,两个警卫仍然没回来。他摇摇头,揉着疼痛的前额向家中走去。回到家后,沈盼已经睡着了。宁远轻手轻脚地走入浴室打开壁灯,想看看额头的撞伤处。不料凑近镜子前一看,他心里猛地一惊。只见自己的眉心赫然多了一片黑色淤痕。在灯光下看来,恰像一道贯穿眉心的黑气。偏巧不巧,怎么在眉心撞出了黑痕?了缘师太不是说过吗:眉心有黑气,乃是死亡之兆。 宁远想到这里,“今年有死劫”的那个预言再次浮现心头。他摇头笑了笑,想摆脱这些杂念。谁知刚一摇头,脖子下面传来一连串‘噼噼啪啪’的轻微碎裂声。他低头一看,脖子里悬挂的那块佩玉竟裂成一小片一小片,随着他的摇头动作,纷纷跌落到洗手池的台面上。 “这是怎么回事?”宁远怔怔地看着这些碎玉,好半晌才想起他刚才在地下车库摔的一跤。难道佩玉是在那会儿撞碎的?这块佩玉本来已有裂缝,自然经不起轻微碰撞。只是想到地下车库的事,宁远不禁想起那个穿白衣的窃车贼。他的奔跑速度也太快了,简直是一飘而过,快得不像人。对了,他为什么要穿白衣?难道....宁远正思索着,忽觉浴室里的灯光暗下来了。透过雾气迷蒙的镜子,他好象看到背后站着一个男孩子。他穿着一件鲜血淋漓的白睡衣,阴森森地瞪着他。仿佛正在用眼神警告他:别插手此事。 宁远骇然一惊,连忙回头看去,浴室里空空如也,哪来的男孩?“我是怎么啦?怎么也变得疑神疑鬼了?”宁远暗暗警告自己别再胡思乱想。他定了定神,一一拾起碎玉粒,连同脖子里小半枚没碎完的佩玉,一并用手绢包起,塞进裤袋里。又挤出一些牙膏抹在眉心的淤黑处,据说牙膏能化淤止痛。正抹着,卧室里忽然响起沈盼一声尖叫。 宁远吓了一跳,连忙冲进卧室,只见沈盼已经开了台灯,正自拥被而坐。她脸色苍白,神情紧张。宁远忙来到床前道:“你做恶梦了?”沈盼点点头,又抬脸看着他,柔声问道:“方小娅的事查得怎样了?”宁远迟疑片刻,才道:“没有进展。今天她的情绪不好,注射了镇静剂,暂时没有办法盘问她。”他不想说实话,免得沈盼东想西想。沈盼却一脸忧色地道:“你自己小心些。我心里的感觉还是不太好。刚才在梦里,我梦见你被一块血淋淋的白布单紧紧包着,你挣扎着喘不过气来,我却吓得不敢掀那布单....”宁远伸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并道:“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其实宁远是怕受到沈盼的不良情绪所感染。在奔赴萧山寻找章诚实和那孩子之前,在破解这个诡异的案子之前,他必须保持良好的心理状态。 沈盼忽道:“咦,你的佩玉呢?”宁远道:“我放在办公室的抽屉里了。”沈盼道:“佩玉佩玉,要一直佩在身上才管用啊。”宁远微微一笑道:“知道了,我明天一定戴上。从此不拿下。” 等到沈盼重新睡下以后,宁远却靠在枕上难以入睡。他从裤袋里拿出那包粉碎的佩玉,也没有开灯,就着窗外的星光细细地审视。同时心想:自己还没有去找章氏父子,护身佩玉就先碎了。这是不是一种预兆呢?莫非章小华的鬼魂,为了杀死章诚实和方小娅,竟不允许他这位警察介入此事?所以章小华在地下车库故意显身,诱他摔破佩玉来警告他? “行了!你都想到哪里去了!”宁远喝令自己停止杂念。他是一个受过严格训练的现代警探,可别陷入可笑的诡怪杂念。不错,他在椅子事件中确实见过鬼,但那只是一个极其偶然的例外。宁远可不会相信这世界有那么多鬼。更不会把所有诡秘的事件往鬼魂这范畴里一推了之。这不是蒲松龄在编《聊斋志异》! 宁远又摸了摸仍在发疼的眉心淤痕。这只是个巧合罢了。他才不信邪呢!想到这里,宁远把这包粉碎的佩玉塞进了床头抽屉并缩上。他绝不会让这些玄之又玄的事来干扰他的破案心态。他始终是一个专业警探。尤其是面对这件异常诡秘的案件,他更得保持清醒冷静的理性头脑,用最专业的眼光来看待此事。 25 绿竹冈 8月14日,早晨7点。 宁远驾车前往警署。他照了照后视镜,一整晚过去了,眉心这块淤黑还未消退。而且在清晨的阳光下,益发黑得触目惊心。他转开视线,同时集中精力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办?眼下章氏父子去了萧山,但具体去向不明。该怎样尽快找到他们呢!离章小华的忌辰只有17个小时。 刚想到这里,电话响了。原来是萧山市警方打来的。他们发现了一条重要线索:据萧山市南郊一家名为‘向明’的旅店店主说:前天有个持‘陈大明’身份证的男子住在他店里。体貌特征与章诚实十分相似。170公分左右的个头,瘦瘦的,略有谢顶,带着一副黑边眼镜。他还带着个男孩。只是昨天下午他们已经退房离去,不知所踪。 宁远暗暗纳闷,照这描述,分明就是章诚实。但是章诚实怎么会用‘陈大明’这名字呢?他的假身份证是从哪里来的?他加大了油门,片刻后来到警署,顾大海早就在门外等候了。他还拎着一口棕色小皮箱。 宁远打开车门让顾大海上来,特意地看了看他的眉心。顾大海气色很好,眉心一片黄亮,没有丝毫黑气。宁远悄悄松了口气,旋又自嘲胆小。顾大海坐到副驾驶座后,十分小心把那口棕色小皮箱搁到双膝之上。宁远道:“顾老师,这箱子里是什么?”顾大海微笑道:“一些备用物品。”宁远怔了怔,顾大海向来讲究衣着打扮,难道他还带着替换衣服?顾大海见宁远重新发动车子,奇道:“你不进警署?”宁远道:“萧山警方已经有了章诚实的线索。我们直接去萧山。”顾大海点点头,从他神情来看,分明有些兴奋的期待。 宁远道:“顾老师,方小娅说的这事你怎么看?”顾大海道:“我的观点和你一样。只有找到章诚实和那孩子,才能知道谜底。”宁远笑了笑,又道:“顾老师,你研究神秘文化多年,你认为这世界上有没有鬼?” 顾大海道:“我没有亲眼见过。但是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有着太多微妙而奇怪的例外现象。譬如夏天是炎热的,冬天是寒冷的。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常识。可是整个夏季会有几天刮台风下大雨,气温骤降。甚至会下冰雹,还会六月飞雪。冬季也有几天阳光普照,温暖得像初夏。这就是例外。再比如常温之下,水总是液态的,金属总是固态的。但是偏偏有水银这种能在常温下流动的金属。这也是例外。还有男女和合,生育后代,这本是人类繁衍的最基本规律。却偏偏有同性恋者。你能从每一个领域里找到大量例外。而在当今,整个世界每天都有好几万人死亡。按照我们的常识来解释,他们都消失了,不能变成鬼魂。但是这其中有没有例外呢?” 宁远一震,顾大海这套‘例外论’很有道理。他道:“那么说,你是相信有鬼的?” 顾大海道:“你有没有读过史蒂芬霍金写的《时间简史》?” 宁远摇摇头,但他听说这本书。 顾大海道:“他说太空里有好几个宇宙。这些宇宙是按时间的前后顺序排列的。我们这个世界曾经存在过的一切,包括所有生活过的生命,这些生命发出的所有声音,其实都没有消失,而是完完整整地保存在上一个宇宙里。而黑洞,很可能就是贯穿前后两个宇宙之间的通道。黑洞无处不在。不光在宇宙里,甚至在地球上某些神秘地区,也可能存在着小型黑洞。某个已经消逝的人意外地通过灵魂这种无肉体的能量形式,穿越黑洞来到我们的世界,成为我们所认为的鬼魂。从物理学来看,这是完全可能的。” 宁远一怔,想不到最唯物的物理学居然能证明鬼魂的存在。 到了下午三点半,宁远和顾大海终于来到萧山市南郊四十公里外的向明旅店。此刻天色昏暗,远处天边乌云层层,一阵阵大风从原野远处吹来,吹得道旁密密丛丛的野竹和茅草哗哗摇晃。像是有一场大雷雨即将来到。 宁远和顾大海来到旅店,找来老板王福保。宁远向他出示了章诚实的放大彩照,让他确认。已经接到当地警方通知的王福保不敢怠慢。他特意去里屋拿来一副老花眼镜带上,这才拿过照片。但是只看了一眼,就非常肯定地道:“不错!警察同志,就是他。就是这个陈大明。” 宁远心里稍定,立刻又问起那个最关键的问题。他道:“陈大明带的男孩长什么模样?” 王福保道:“这我倒没看清楚。陈大明来住店的时候,那孩子就用毯子连头蒙着。住店期间孩子也从没出过房门。昨天陈大明退房时,孩子还用毯子裹着。不过....”王福保又道:“陈大明抱着孩子跨出大门时,毯子被门框勾住落下来,我看到了孩子的半张脸。” 宁远忙道:“他长什么样?” 王福保道:“那孩子脸尖尖的,瘦瘦的,脸色苍白。像是生了病。” 宁远暗暗心惊,难道章诚实带的孩子真是变成僵尸的章小华?他拿出章麟儿的彩照道:“王师傅,陈大明带的男孩,是不是他?” 王福保接过照片看了看道:“不像是他。那孩子没有照片上的那么胖。” 顾大海插口道:“毯子落下的一瞬间,你感觉那孩子是死的,还是活的?” 王福保一听这话,猛吃一惊,脸色都白了。 宁远示意顾大海别插口,他温言道:“王师傅,你别怕。努力回忆回忆。” 王福保竭力想了想,脸上变色道:“我记得那孩子紧闭双眼,脸青唇白。难道....难道他死了?” 宁远又道:“陈大明昨天下午离店以后,他可能会去哪儿吗?” 王福保搔了搔头皮,竭力想着。谁知这时,旅店门外传来‘蓬’一声大响。接着是乒乒乓乓的东西摔倒声。王福保吓得差点跳起来,连忙转头看去,原来是个踩三轮车的车夫没刹好车,差点把大门玻璃撞碎。王福保正想呵斥,忽然道:“警察同志,有了!前天陈大明出店办事,就是他拉的车子。”说罢去把那车夫拉进店子。 那车夫一边挣扎一边道:“福保叔,我没撞坏你的门,别拉我!” 王福保道:“王贵生,警察同志要问你话!”王贵生一听是警察,再看宁远和顾大海均脸色严肃。他顿时有些紧张。 宁远微微一笑,上前安慰了几句,让他别紧张。然后拿出章诚实的照片道:“你拉过他?”王贵生点点头。宁远又道:“他坐你的车,去了哪里?”王贵生道:“绿竹冈。” 宁远想起来了。方小娅曾说过,章诚实杀死和埋葬章小华的地方,是个小山冈。山下有片竹林。山上还有一座旧祠庙。于是道:“绿竹冈下是不有一片竹林,山上还有一座旧祠堂?” 王贵生奇道:“对啊。那是郑氏祠堂。您怎么知道?” 宁远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下午四点。离章小华的忌辰还有八小时。章诚实说过要在忌辰来临之前动手。他应该已经找到当年杀害并埋葬章小华的地方,并且肯定带着那孩子上山了。为今之计是立刻上山,救那孩子。于是他道:“王贵生,麻烦你走一趟,带我们去绿竹冈。”谁知王贵生大惊失色道:“我可不敢去!那地方闹鬼啊!” 他话音刚落,轰隆一声惊雷劈下。震得在场众人均是一惊,再看远处天际,一条条金线似的闪电,撕开层层乌云。原野上狂风呼啸,飞沙走石,哗啦啦一场暴雨倾盆而至。宁远等人不得不往后退进旅店的前堂。 宁远一把抓着王贵生道:“你刚才说什么?” 王贵生道:“警察同志,绿竹冈上真有鬼啊。我不敢去。” 宁远道:“你怎么敢拉陈大明去?” 王贵生急道:“不是的。前天我只拉他到三林坡。那儿离绿竹冈还有十多里地呢。” 宁远道:“离绿竹冈还有十多里,你就放他下车了?” 王贵生连连点头。 宁远道:“那你怎么知道他去了绿竹冈,没有去其他地方?” 在宁远的连续逼问下,王贵生脸涨得通红,急得满头冒汗,但他也知道这时候可乱说不得。于是定定神道:“警察同志,那地方四周都是旷野,几十里都没个人影。就绿竹冈一个地方可去。” 王福保在旁也道:“警察同志,他说得没错。” 宁远没动声色,他盯着王贵生。王贵生被他盯得脸皮都在颤抖。但仍然说道:“警察同志,我说的是真的。你到镇上随便找个人问,就知道了。” 宁远知他不是说谎。于是松开了手,用比较缓和的语气道:“你说绿竹冈里闹鬼,怎么回事?” 26 三件法器 王贵生道:“这事全镇都知道。绿竹冈上的郑家祠堂原来就是埋死人的。但是好些年前就荒废了。那地方一直没人敢去。直到去年,我们镇上来了一个野和尚。他说没有地方住,硬要住到绿竹冈上。还说那里有现成的祠堂能当房子。镇上的乡亲都劝他别去。说山上到处是乱坟,阴气太重,住不得啊。但那野和尚死活不信,硬是住了上去。不料一个多月以后,有天傍晚,野和尚忽然跌跌撞撞地冲到镇上。他满脸乌黑,神色惊恐,大喊大叫道:‘山上有鬼,有鬼!’跑到街心就躺下了。大家都吓傻了。有人叫来镇卫生所的刘医生。等刘医生赶到,和尚已经死了。嘴里流出的都是乌黑的血。警察同志,你要是不信,你问福保叔。” 宁远以征询的目光看着王福保。王福保忙道:“他说得都是真的。”前堂里还有几个躲雨的村民也纷纷点头。王福保又道:“后来有几个爱管闲事的人还去卫生所打听那和尚到底是怎么死的?刘医生说,和尚死后,有关方面怕他得了传染病。尸体立刻送去火化了。具体死因不清楚。不过刘医生说,和尚死时脸色漆黑,吐出黑血,好象吃了一种毒蘑菇。有人问:为什么和尚临死前大喊‘山上有鬼’?刘医生说有些毒蘑菇吃了会令人发狂,看到幻觉。但是没人相信这话。反正从那往后,就再没有人敢走近绿竹冈十里之内。” 王贵生指着章诚实的照片道:“警察同志,前天我拉这人去绿竹冈,也把这些事对他说了。他还是坚持要去。我只能送他到三林坡,剩下十里让他自己走着去。我可不敢去。” 宁远心想,既然章诚实这么坚决地要去绿竹冈,再次证明:那就是他杀害并埋葬章小华的地方。此时此刻,宁远甚至能够断定,章诚实和那孩子就在绿竹冈上,也许章诚实正要下手! 王贵生忽然大叫一声道:“哎哟!我的三轮车还在外面!昨天刚刚擦过!完了完了!”没等宁远反应,他已经冲到门外,抓起车把子就跳上车,一下踩出老远,回头大喊道:“警察同志,我家还有老婆孩子,您就饶了我吧!”说罢不顾倾盆大雨,踩着三轮车飞也似地逃走了。 宁远又好气又好笑,这人竟然临阵逃脱。但好在这里的村民都认识绿竹冈,再找个向导应该不难。但是当他转脸回望店里时,王福保和另几个村民却纷纷转过脸,低下头。没人敢迎上宁远的目光。 顾大海低声道:“宁远。现在雨太大了。这种乡村地方没有柏油路,也没有路灯。都是些荒野草径。我们还是等雨小些再走。”王福保也道:“警察同志,这么大的雨,您不能去啊。太危险了。” 宁远看了看玻璃门外,大雨瓢泼,能见度不超过十步。雷声则隆隆不绝,不时夹杂着耀眼的闪电。这种天气开车确实危险。但他想了想道:“顾老师,人命关天,我们必须立刻去。” 顾大海见他执意要去,就道:“就算要去,我们也得做些准备。” 宁远奇道:“做什么准备?” 顾大海对王福保道:“老板,有没有空房间?快找一间。” 王福保连忙替他们在二楼找了一间干净的客房。趁这时候,顾大海向宁远要了车钥匙,奔到店外从车里取来了他那只棕色小皮箱。 宁远愣了愣,他拿这只棕色小皮箱做什么?这皮箱里到底有什么?难道不是替换衣服吗?当下便随着顾大海来到二楼客房。顾大海关上门,把皮箱放到桌上,郑重其事地打开后,从里面取出两个编成菱形的彩色绳结。绳结连头带穗须长约30厘米。长长的穗须竟是用金线做的。绳结本身由七彩线编得很紧密厚实。绳结中心还用金线编了一个奇怪的图形。 顾大海取一个戴到颈中,另一个递给宁远道:“你挂上。” 宁远接过绳结道:“这是什么?” 顾大海道:“密宗里最崇高的佛是大日如来。大日如来只接受八种供品。这八种供品称之为‘八吉祥’。这就是八吉祥之一的金刚结。挂上它,能够得到大日如来的保佑。” 宁远将信将疑地套上了金刚结。 顾大海道:“宁远,你大概不相信这些神秘主义。但是章家的这件案子太古怪,也许真的存在一些超乎常理的不可测现象。根据王福保的叙述,章诚实带的那孩子,或许真是变成僵尸的章小华。还有,绿竹冈早先是个乱葬冈,又多竹林。坟场和竹林都是阴气很重的地方。我想,我们还是做一些防范措施比较妥当。” 宁远心想也是,又暗暗佩服顾大海想得周到。 顾大海又取出一只杏黄色的丝绸小袋。解开袋口红线,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串念珠。宁远仔细看去,这串念珠模样古怪。像一粒粒晒干的桂圆。每一颗都是紫黑色的。但是上面布满了许多发霉似的小白点,还环着条白圈。宁远奇道:“顾老师,这是什么念珠?” 手捻这串念珠后,顾大海的神态明显从容多了。就好象握着具有无比威力的辟邪神物一般。听到宁远询问,他微微一笑道:“你猜猜看。” 宁远又看了看,并拿起一粒念珠捏了捏,有点软。他道:“这不是木头,也不是金属。好象是某种植物的干果。” 顾大海道:“是哪种植物的干果呢?” 宁远笑道:“总不成是桂圆吧?” 顾大海道:“错了,这是印度榕树的果子。” 宁远道:“印度榕树?” 顾大海道:“对,这种树还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字,叫做:菩提树。这些念珠就是菩提子。” 宁远一震道:“菩提树?”他也翻过几本佛经,知道菩提树在佛教里算得上一种很神秘,具有*力的神树。但是他始终觉得,菩提树大概只是一种虚构的神话树木。想不到真有此树。还亲眼见到了菩提子做的念珠。 顾大海道:“你看这每颗念珠上,都有一条白圈,还有许多小白点,这就是菩提子的特征。佛教徒又尊称其为‘星月菩提’”普通用楠木、檀香木做的念珠,你从头到底数上一遍,只能积攒一倍功德。用白银、黄金做的念珠数上一遍,只能积攒十倍的功德。用珍珠、水晶做的念珠,数上一遍也只有千倍功德。而用菩提子做的念珠,根据《数珠功德经》上说,只要数上一遍,就能积无数倍功德。当然,菩提念珠本身更是一种威力无上的辟邪法宝。”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这一件。”顾大海把念珠挂于颈中,又从箱底小心翼翼取出一物,平摊在桌上。这是一张用塑料薄膜封套的彩画。约有方桌的桌面那么大。彩画中央用金线绘出一轮撑天柱地的大圆圈。圈里以湖水绿为底,中央画着一朵盛开的千瓣莲花。花瓣四周的空隙处,各有一行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哞’圈外尚有四角空隙之地,各绘一尊坐在光环里的佛像。这四尊佛像一律横眉怒目,千手千眼。无数只手举着金刚杵、刀剑、宝塔、轮宝、莲花等等法器,给人威猛绝伦的强悍感觉。 顾大海以一种近乎虔诚的语气道:“宁远,这就是‘金刚界蔓荼罗’。” “金刚界蔓荼罗?”宁远默念了一遍。这名字听上去就很厉害。 顾大海道:“以前密宗僧人独自在荒凉的深谷中,或在旷无人迹的雪山顶上静坐修炼时,为了避免百兽和山里种种亡灵鬼怪的侵袭,都要用木头搭建一个三米高的坛城。坛城呈四方形,四面蒙厚布。布面绘着诸天神佛之像和六字真言。然后僧人坐在城上修炼。有满天神佛的护佑,僧人才能更专心地修炼。这种坛城称为‘蔓荼罗”。后来不少僧人修成活佛,因为要去四方传法,无法携带坛城,于是进行简化。请高手匠人把‘蔓荼罗’按照里圆外方之形,画在布上。又称‘现图蔓荼罗’” 顾大海又指着图画的四角道:“你看这四角的四尊佛像,是密宗诸佛中里最有力量的四位如来。称为:大日如来、宝生如来、阿弥陀如来、不空成就如来。云游四方的活佛们在传法时,只要坐入这张‘现图蔓荼罗’的中央,坐在莲花上。一切邪魔外道都不敢接近他。因为蔓荼罗是如此坚固,有金汤城池的效果。所以又称为‘金刚界蔓荼罗’” 说到这里,顾大海微微一笑道:“《西游记》里不是有一段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故事吗?当孙悟空和唐僧来到白骨精的藏身之地。孙悟空见这一带山危树密,愁云惨雾。一股妖气很浓。他放心不下。于是去化斋之前,用金箍棒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让唐僧坐在其中。并且告诉他,只要站在这个圈子里,一切妖魔鬼怪都不能害他。等孙悟空走后,白骨精果然出现。它几次想害唐僧,都被这道金色圈子反弹了出去。作者吴承恩写这段故事,大概就是受了‘金刚界蔓荼罗’的启发。” 宁远不禁笑道:“这么说来,这张蔓荼罗的威力,等于孙悟空用金箍棒画出的圈子?” 顾大海道:“你别小看这张蔓荼罗。这上面的六字真言不是印刷品。是活佛亲手书写的。” 宁远道:“‘唵嘛呢叭咪哞’六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好象在佛教里用得很多。” 顾大海道:“这是六个‘种子字’” 宁远奇道:“种子字?” 顾大海道:“不错。打个比方吧,我们把‘中华人民共和国’简称‘中国’。把‘美利坚合众国’简称为‘美国’。而在诸多佛经里记载过的千劫万世里,曾经出现过数以万计的护法咒、驱魔咒、降鬼咒、镇妖咒等等。而所有咒语中的精华,最后都浓缩到了这短短的六个字里。这六个字就像种子,蕴藏着一切咒语的本源力量。无论密宗还是显教,‘唵嘛呢叭咪哞’这六字,都是集大成的,最有力量的咒语。” 看着顾大海重新卷好金刚界蔓荼罗,放入棕色小皮箱。宁远心里升腾起一种奇异的感觉。接下来,他们好象不是去破案,抓罪犯。而是变身成为捉鬼敢死队,携带满身法器,即将闯入妖窟鬼洞。实在有些亲临《刀锋战士》《生化危机》等影片的感觉。不过宁远更明白:心理暗示的作用绝对不可轻视。有了金刚结、星月菩提念珠、金刚界蔓荼罗等诸多法器加身,至少心里踏实多了。 等到他们重新下楼,雨势稍小。但是夜色漆黑,已过傍晚五点。宁远让王福保画了一张去绿竹冈的简易地图。然后便带着地图,和顾大海一起冒雨冲出店外,上了车,打开车灯往南而去。 眼看他们的车子驶出视线,站在屋檐下的王福保忽然一拍脑袋道:“糟了!”边上几个村民道:“怎么啦?”王福保道:“我忘记了,去绿竹冈的那条路已经改过道了。”另一个村民顿时色变道:“现在要去绿竹冈,得经过那个地方!”他话音刚落,天边猛地滚过一连串惊雷。一提到“那个地方”,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似乎连天地也为之震颤。 王福保望着宁远车子消失的地方,紧张地道:“他们不会有事吧?”另一个村民勉强笑着道:“他们是人民警察,浑身正气,不怕的。”王福保叱道:“胡说!不行,我去追他们回来!”他返回柜台后面,拿出车钥匙,重新来到门口,正要走向门前一辆三轮摩托车,忽然一声霹雳落下,惊雷和电光震得所有人骇然失色。紧接着,雨势再次增强,雨水像瀑布一般倾斜下来,站在店门口看出去,田野里白茫茫一片雨雾翻滚,闪电横飞。根本不辨东南西北。王福保愣了愣,迟疑了好半晌,脚步最终还是没能跨出店门。他只是朝着宁远消失的方向,喃喃道:“阿弥陀佛,愿菩萨保佑他们。” 27 鬼门开 宁远像是在惊涛骇浪里驾驶小帆船一样,从湿漉漉的车窗开出去,天地一片漆黑,只见电光飞闪,一个个惊雷就像落在车子四周。他把车灯打到最远,也只能照出车前十米范围,而且出镇后不久,不但不见路灯,连柏油路都没了。只剩下泥砂小路。两边是丛生的茅草。高的茅草甚至有四米高。车子在泥泞小道里艰难的行驶着。宁远全神贯注地开着车,车子开得很慢很慢。顾大海也不和他说话。在这种雷暴天气,在没铺过路的荒野里开车,又是傍晚,简直是玩命。 车子颠颠簸簸地开了两个多小时,绕过好多野竹林,小山坡。雨终于渐渐停止了。雷声早已远去。四下里却仍然一片漆黑。 前方的长草越来越密,长草后面更是黑压压的野竹林。宁远放缓了车速,慢慢地从长草堆里碾过去,同时看了看放在驾驶台上的地图,离绿竹冈只有三四里地了。但是地图标记着,这里应该是一片光秃秃的荒野,而不是长草竹林啊。 顾大海一边解开缠得过紧的安全带,一边道:“难道地图画错了?” 宁远正想说话,眼角忽然瞥见车窗左边飘过一条白影,飞快地绕到车前。 ‘不好!’他连忙煞车。‘吱呀’一声刺耳的煞车声,车头猛转45度,蓬的一声撞在左侧一丛乱竹里,车停住了。 “哎哟!”刚解开安全带的顾大海猝不及防,脑袋猛地朝前一冲,撞在前窗和右窗的夹角中。宁远连忙打开车里的灯道:“顾老师,你怎么啦?” 顾大海没有回答。他的脑袋搁在驾驶台上,鲜血从额角汩汩流出,滴落在他的浅黄色T恤上,染成了一朵朵血花。 “顾老师?”宁远忙从备用箱里取出矿泉水和干毛巾。先用矿泉水洗了洗。他额头伤口。灯光下,只见他的前额撞得皮开肉绽,幸好没伤到骨头。宁远用干毛巾敷住,又撕下自己的衬衣为绷带,替他包扎住。包扎过程中,顾大海一直昏迷不醒,但疼得呻吟出声。包扎完后,宁远扶他靠在椅背上。 刚才车前怎会闪过白影子?难道是人?可是这里荒山野岭的,哪来的人?宁远不由想起昨晚在车库里遇到的神秘白影,不禁心头生寒。他取出手电筒朝车窗前方照去。光芒剪开黑暗,前方不远处,果然有白影飘舞,还不止一个。数十条长长的白影飘舞翻飞,宛如索命无常。再仔细看,这些白影不像人,更像是方小娅家客厅里悬挂的那些招魂幡。 宁远从备用箱里取出一把乌黑锃亮的手枪。退出弹夹,见里面装满子弹。这才重新装上。在这紧要关头,他仍然更相信枪。然后他一手拿枪,一手提着手电筒下了车。慢慢地向前走了十几步后,随着手电的光芒所照,他不禁倒抽一口凉气。眼前竟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坟场。 坟场就在竹林里。竹林里的泥地上,到处是一堆堆隆起的小土堆。土堆呈人形。就像一个人仰躺在地。每个土堆上都摆着一些用彩色塑料做的水果篮子、鲜花。黄黄红红,被雨水洗得发亮。还有被熏得黑黑的香炉。 竹林边缘的数十个土堆上,插着高高的竹竿。竿上绑着长条白布,在晚风里轻轻飘荡。布条上用墨汁写着‘奠’‘不朽’‘泣送’等字。有些已被雨水淋得模糊不清。宁远在车里看到的白影,就是最靠外的几个坟堆上插的招魂幡。 此刻夜风徐徐。竹林里已浮起一阵阵乳白色的夜雾。森白的招魂幡不时轻轻地飘舞。而乱坟堆累累叠叠,一直蔓延向竹林深处。弥漫的夜雾里不知还隐藏着多少坟堆。 宁远以前办案时曾到浙江的农村地区。当地人收入低,不愿花大钱造坟墓竖石碑。就把先人骨灰随随便便埋在野竹林里。埋得多了,就形成了坟场。但是,王福保和王贵生都没说通向绿竹冈的路上有坟场啊。难道他们忘记了? 这时身后转来一阵阵呻吟。宁远回头一看,原来是顾大海醒了。他连忙返回车上道:“顾老师,你好些了吗?”顾大海点点头。宁远正想观察他的伤势,忽然一震。灯光下,顾大海的眉心赫然有一道黑气。宁远一惊,仔细再看。原来是撞击留下的淤血,和自己昨晚撞出的位置竟一模一样。宁远心中剧震:眉心黑气是死亡之兆,难道顾大海也.... 顾大海见他脸色异样,忙道:“我怎么啦?” 宁远强作镇静道:“你撞得挺厉害。” 顾大海摸了摸额头道:“宁远,刚才怎么回事?我刚松开安全带,你就急刹车。” 宁远压抑心里的震惊,把手电筒递给他,指着前方道:“顾老师,你看。” 顾大海接过手电筒朝前看去。很快看到了竹林里的坟场,林子边缘那数十条飞舞的白幡。 宁远道:“是那些白幡。我差点看成人了。” 顾大海乍见这片坟场,也有些惊疑道:“我们是不是开错路了?地图上没这片坟场啊。” 宁远道:“可能是王福保疏忽了。不过这里离绿竹冈已经很近了,我们开车去找。” 顾大海道:“怎么绕过去?这片坟场看起来很大。” 宁远看了看手表,晚上8点钟。他道:“绕过这片大坟场,不知要花多少时间。而且容易迷路。不如直接开进去吧。” 顾大海惊道:“直接从坟场中穿过去?” 宁远道:“我会尽量小心。不压上那些坟堆。” 顾大海没说话,但脸色不太好看。 宁远便发动车子。不料连续发动多次,车子都动不了。他下车一看,原来车头撞在一丛粗毛竹里。引擎盖都凹了进去。没法打开。他重新上车再试着发动,车子仍然动不了。 顾大海道:“是不是联系一下萧山市警方?请他们派人支援?” 宁远道:“来不及了。离章小华的忌辰不到四小时。章诚实随时可能下手。我们得尽快阻止他。” 顾大海道:“车子动不了怎么办?” 宁远道:“我估计离绿竹冈只有两三里路了。我们走过去。” 顾大海震道:“你是说,我们两个步行穿越坟场?” 宁远点点头道:“这是最快的办法了。 顾大海正自踌躇,忽然脸色一变道:“宁远,你的金刚结上怎么会有血?” 宁远低头一看,金刚结上血迹点点,连金黄的丝穗都染红了。他想了想道:“大概是我替你包扎时染上的。” 顾大海吃了一惊,再看自己,垂在胸前的金刚结和星月菩提念珠都染了血迹。他顿时道:“这下糟了。金刚结和菩提念珠是最纯洁的宝器,不能沾染血污。一旦染血,就失去法力了。” 宁远心里不禁一沉。还没抵达绿竹冈,镇鬼宝器就坏了两件。再看顾大海,他脸色惶急,眉心的黑痕更是触目惊心。宁远想了想,作出了一个决定。他道:“顾老师,你伤势很重,不能再行动了。你打电话给萧山市警方,然后留在车里等待救援。我一个人去绿竹冈。” 顾大海一震,看了他半晌,忽然道:“你以为我害怕了?” 宁远忙道:“不....” 顾大海挥手打断他的话道:“我顾大海研究神秘文化多年,考察过中国从西南到东北各地的丧葬习俗,更写过多部丧葬史的专著,难道我还会害怕眼前这些坟堆吗?更何况我们还有这个。”他转身提过了后座的棕色小皮箱,拍了拍箱子道:“别忘了我们还有金刚界蔓荼罗!” 宁远见他去意甚坚,再看他的眉心黑痕,正自踌躇,忽然脑海中闪过一句老话:死生有命。于是微微一笑道:“顾老师,那我们下车吧。” 两人各提一个手电筒下了车,向竹林走去。此刻夜雾更浓了,如乳白色的水流,渐渐地由远而近,由淡至浓,遮掩得竹林里累累叠叠的坟堆若隐若现,诡秘可怖。夜,静得一丝虫声都听不见,只是缓缓地渗出无边的寒意。 宁远在前,顾大海在后。他们小心翼翼地绕开一座座坟堆,泥泞的土地和湿漉漉的竹叶很快让他们浑身尽湿。但也顾不上了。两人一言不发,憋足劲穿越这片坟场。走了半个多小时后,迎面一阵夜风吹来,竹叶飒飒,雨滴乱飞。还夹杂着哗哗的流水之声。宁远用手电筒向前照去。只见密密的竹林后,隐约出现一条蜿蜒的小径斜斜向上。小径只有一尺宽,许久都没有人走过了,小径两旁的乱草比膝盖还高。宁远再往上照。此刻乌云渐散,皓月吐辉,月光和手电筒的光芒,同时照出小径的后面,是一座黑黝黝的小山冈。 宁远拿出那张地图看了看道:“顾老师,前面应该就是绿竹冈了。” 顾大海早已累得直喘,但很显然不想继续留在竹林里。忙道:“我们快点走。” 两人加快步伐,终于走出了竹林,来到山冈的脚下。这里地势稍见开阔,夜风阵阵,也不那么闷热了。宁远正待走向山冈,却远远望见山冈右侧一条河流的远处,竟飘来了成千上百点荧荧之火。昏黑的旷野中,朦胧的月色下,这些幽幽闪烁的火光,照得整条河面波光粼粼,煞是壮观,煞是诡异。 “难道是萤火虫?”宁远长期生活在城市里,很少见到这种奇景。但是随着火光的渐渐飘近,他看清了,不是萤火虫,而是蜡烛的火焰。河面上漂来数百艘仅有一尺长的竹蔑小船。每只小船里都点一盏蜡烛。许多烛火已被风雨吹灭了。但仍有不少火光闪耀。火光、烟气、夜雾交织在波光粼粼的河上,仿佛要把人带入一个恍惚迷幻的超现实世界。 顾大海忽道:“我怎么忘了?阳历8月15日就是阴历七月半。”他看了看手表道:“现在是晚上9点,再过三小时,鬼门就要开了!” 宁远奇道:“鬼门开?” 顾大海道:“阴历七月半是中国传统的鬼节,也叫做‘盂兰节’或‘放灯节’相传到了这一天,鬼门关会打开,所有沉沦在地狱里受苦受难的鬼魂都会涌到阳间来,寻觅投胎的机会。为了替这些鬼魂指路,也为了避免鬼魂骚扰家人,人们习惯去郊外,在各条河流里放灯。让灯火随着河水漂向四处。指引那些孤魂野鬼随着灯火,前去投胎。这些灯称之为‘普渡灯’” 顾大海说话的时候,河流远处,飘来了越来越多的小竹船,每艘竹船上都粘着一支蜡烛。星星点点的普渡灯火,照耀得大半条河面波光耀金,迷离若梦。 宁远望着这辉煌而诡异的场景,手掌心里却暗暗捏了把汗。在他们身后,是成百上千的乱坟堆。在他们面前,却是传说中闹鬼的绿竹冈。他们正处在一片鬼蜮世界,被数不清的亡魂所包围。而再过三个小时,鬼门关却要开启,群鬼就要苏醒。他们却要进入绿竹冈,去寻找也许变成僵尸的章小华...... 眼下,他和顾大海所仗恃的武器,除了一把手枪,就只有一卷防御性的金刚界蔓荼罗。而且他们两人的眉心,都难以置信地撞出了黑色淤痕。出现了‘眉心有黑气,即阳寿将尽”的死亡预兆。 宁远虽不信邪,可是想到他们所处的形势,也不由伸手入裤袋,再一次握紧了手枪。“胆大心细,小心谨慎。这才是护身的法宝。”宁远想起了老上级刑侦总队大队长黄振的话,心里稍定。作为一名职业刑警,他实在不该被乱七八糟的杂念所困扰。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直上绿竹冈,找到章诚实和那孩子,彻底揭开笼罩在这件事上的层层诡异迷纱,把一切搞清楚。 28 宁远看到了什么? 两人目送着成百上千的河灯缓缓流过眼前,并趁此休息片刻后,开始向绿竹冈上走。不久来到山腰一片平地。前方数十步外,赫然矗立着一幢残破古老的巨宅。清冷的月色下,巨宅的两扇大门早已朽烂成长短不齐的木片。一片倒在地上。另一片斜挂在门枢上,随风作着‘吱呀吱呀’的轻晃。顾大海举着手电筒道:“这就是郑氏祠堂了。”宁远顺着光芒看去,高悬的匾额上果然有四个朱漆班驳的字‘郑氏祠堂’ 忽然,他的手机响了。铃声在这荒野里听起来很刺耳。他连忙接通,原来是沈盼。她道:“宁远,你在哪里?”宁远道:“我正在办案呢。”沈盼道:“这么晚了还办案?”宁远暗责自己失口,忙道:“对。现在不方便说。明天我再打给你。我要关机了。”沈盼沉默片刻后道:“我有点担心。你自己要小心些。”宁远道:“我知道了。”说罢关了手机,吩咐顾大海也关掉手机。也许章氏父子就在祠堂里面,最好别惊动他们。 当下进了大门。大门后是一堵照壁,年深日久,风吹雨淋,上面爬满青苔,字迹早已模糊不清。两人绕过照壁。后面是个长方形池塘。池塘里杂草丛生。芦蒿长得有两三米高,密密丛丛。芦苇丛里还有些星星点点的野生白蘑菇。两人顿时想起那个临死前脸色漆黑,胡言乱语的游方和尚,心里均是一凛。 再看池塘两边,各有一条长廊。走廊里是一间间厢房。两边各七间。每间厢房的门都被拆掉或毁坏。但不知道厢房里是什么。池塘后面是一座两层小楼。 两人先从左边厢房开始搜起,好在厢房里一览无余,除了毁坏的供桌和落在地上的牌位,便是蝙蝠、野鸟、老鼠、还有满地厚达半尺,奇臭无比的鸟粪。两人不得不掩住鼻子,左边厢房搜下来一无所获。右边也同样如此。待所有厢房搜完后,宁远看了看最后那栋两层小楼道:“顾老师,就剩这里了。”顾大海道:“这应该是佛阁。是供佛像的。我们上去看看吧。” 两人来到佛楼。楼下的两扇门经过修补,虚掩着,尚能遮风挡雨。宁远依然走在前头,他推开门,用手电筒找里面照了照。只见四壁蛛网尘结,桌倾椅颓,并没有见到什么佛像。顾大海道:“这是休息的地方,佛像在楼上。”屋子东侧有一条斜斜向上的楼梯。宁远依旧先上。但是一踏上楼梯板,就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灰尘四起。宁远道:“顾老师,小心些。这楼梯不结实。”顾大海倚着楼梯扶手,走得格外小心。楼梯转个弯,再向上走了一段,来到了两楼。 在两只手电筒的交织扫射下,两楼的摆设很快出现。西壁是个佛龛。里面供着一尊石佛残像。佛的半边脸和身体都裂开了。佛龛两边是厚重的黑色帷幔,呈雁翅形延伸开去,一直挂到南北两壁。佛龛前有一张供桌。 宁远赫然发现,供桌上有一架烛台,烛台上插着三根光亮簇新的红蜡烛,显然插上不久。蜡烛前是一堆白色的东西。但是隔得稍远,看不清楚。于是他小心翼翼走到供桌前仔细一看,桌子上赫然是一堆白骨,骨质已被侵蚀班班驳驳,呈大字形的摊着。四肢俱全,头颅亦完整。整具骨架不大,头颅下沿的骨质很薄,显然是个没发育完的孩子。其头颅的右额角上,还有一个明显的破洞。 宁远和顾大海对看了一眼,莫非这就是章小华的遗骸? 宁远示意顾大海噤声,同时侧耳细听。既然遗骸在此,章诚实和那孩子必定就在不远。但是他听了半晌,二楼里静得像坟墓,半点声息都没有。他和顾大海又沿着屋子两边搜过去。屋子不大,不到两分钟就已搜完。没什么发现。只是南壁帷幔后的墙上,有个正方形的凹坑。深约一米。高宽各约一米五。离顶和地各有三十厘米。下面还有木质的踏脚板。顾大海估计这里原来也是一个佛龛,只是佛像被搬走了。 “章诚实和那孩子去了哪里?”宁远心想如果他们去找,未必找得到,很可能还会打草惊蛇。既然章小华尸骨在这里,他们可以守株待兔。 他四周看了看,窗外的月色斜斜地照入,但黑色帷幔却是月光照不到的死角。于是他道:“顾老师,我们躲在帷幔后吧。我想章诚实既然把章小华的尸骨挖出来放在这里,还摆上烛台。他肯定会再来。因为他说过要烧毁这副遗骨。”顾大海点点头。两人揭开帷幕,宁远正待钻进凹坑,顾大海忽然道:“等一等。”他打开棕色小皮箱,郑重地取出‘金刚界蔓荼罗’小心翼翼地铺在凹坑里道:“以防万一。” 宁远一想也是。待顾大海铺好,两人钻进了凹坑,紧紧靠拢,勉强蹲在那朵大莲花上。随后放下黑色帷幔,关了手电筒。宁远小心地撩开黑色帷幔,从缝隙里看出去,恰好看见月光照在供桌上,照在章小华的尸骨上。 接下来,就等章诚实出现了。当然,还有他带的那男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章诚实始终没有出现。此刻夜风渐急,黑云渐厚,月色早已消失。一阵阵带着雨意的风从敞开的破窗里吹进来,吹得帷幔不时飘舞,并吹起厚积的灰尘,扬起一层层薄雾。楼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又快下雨了。宁远看手表,是深夜11点30分了。他们呆在布幔后一个多小时了。 恰在这时,忽然一股狂风卷进来。供桌上的一根蜡烛‘啪嗒’倒了下来。两人都吃了一惊,但身子不敢动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章小华的忌辰就快到了,章诚实肯定快要出现。接下来短短30分钟之内,究竟会发生些什么事? 宁远正想到这里,顾大海忽然用手肘急促地碰了碰他。宁远回头,见他用两根手指小心地掀起布帘缝隙,要他朝外看去。宁远凑过去一看,忽见供桌上的尸骨微微动了一下。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再定睛看去,尸骨果然在动。此刻窗外的闪电越来越频繁,不时有白光照遍楼内。虽然尸骨动得很轻微,但手脚确实在动。 宁远这一惊非同小可。呜的一声,又是一阵怪风席卷进来,整个烛台都匡一声倒翻了。两根蜡烛啪嗒掉地,骨碌碌滚出去老远。但是谁也没看蜡烛。两人的目光全集中在白森森的尸骨上。尸骨又动了几下。宁远心脏狂跳:不会真有鬼吧?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具尸骨。然而看了片刻,却不觉哑然失笑。他凑到顾大海耳边道:“是风吹的。”顾大海一震,仔细瞧了半晌,果然是夜风吹得骨骼轻微晃动。他也松了口气。 远处起了雷声。雷声隆隆,来得很快。仿佛就在小楼的周围徘徊。破窗户被震得不断地颤抖着。风越来越大,章小华的尸骨也在持续颤抖。 11点45分了,还有15分钟就是章小华的忌辰,也是鬼门关开启的时辰!宁远紧张地等待着,目光牢牢地锁定那具尸骨。他奇怪:章诚实和那孩子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现身? 他正想着,耳听得‘哗啦啦’一声惊天动地的霹雳声,他和顾大海同时吓得一哆嗦。就在这时,他们忽然看见,桌上那具章小华的尸骨竟慢慢地坐起身来!在不时闪烁的白色电光中,尸骨真的直挺挺坐起来。而且那颗白森森的头颅,还缓缓地朝宁远和顾大海藏身处转过来。 章小华竟然真的复活了!一刹那间,宁远惊骇莫明。顾大海这位研究神秘文化的专家,也是张口结舌,呆若木鸡。只见章小华的头颅直直地对着他们。两只深黑的眼窝里,仿佛藏着无穷的怨毒和仇恨。宁远忘了拔枪,顾大海也忘了他们蹲在百邪不侵的‘金刚界蔓荼罗’上。这一刻,他俩的灵魂好象脱离了躯壳,脑子一片空白。就在这时,猛听背后‘轰隆’一声巨响,有个炸雷在他们身后炸响,宁远浑身一颤。吓得跌倒在地,顾大海更是惨叫一声,不顾一切地扯开黑色帷幔,飞也似地往楼梯下逃窜。 宁远毕竟是警探,及时反应过来,立刻道:“顾老师!”顾大海根本没回头,转眼就奔下了楼梯。宁远怕他有失,急忙蹿出帷幔,追向楼梯口。来到楼梯口,忽听下面传来顾大海一声惨叫,只听‘轰隆轰隆’数声,他像是失足滚下了楼梯。 宁远连忙追下楼梯,谁知这楼梯年深日久,腐朽已极,先被顾大海使劲踏过,此刻宁远再踏上,楼板再也承受不住,嘎嘎地几声传来,宁远猛地惊醒,暗叫不妙,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轰隆隆’一连串巨响,灰尘漫天中整段楼梯脱落,宁远双脚踩空,跌下楼去。 好在仅是二楼,并不算高。宁远一掉地上,及时抱住脑袋几个翻滚,卸去不少冲力,直到他撞到一团软绵绵的东西。他定睛一看,正是顾大海。顾大海满脸是血,侧卧在地,生死不知。窗外的闪电亮起,恰好照亮他眉心的黑气。宁远心中一震,急忙去探他的鼻息。谁知背后的楼上却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难道是章小华的鬼魂?”这念头在宁远心中一闪而过。但是在这关键时刻,宁远反而冷静下来。他顾不得去查顾大海的死活,立即一个侧翻躺在边上,同时伸手摸向裤兜,手枪还在。他快速打开手枪保险,紧握手中,斜躺在地,半眯着眼睛,装着昏死过去的模样。 不片刻,脚步声就来到了他的头顶上。宁远心中砰砰直跳。接着,刷一道亮光洒落下来。他鼓起勇气,抬起一丝眼皮看去。 他鼓起勇气,抬起一丝眼皮看去,只见二楼坍塌的楼梯边,出现了一个人,却是章诚实。 昏黄的灯色中,他脸色阴沉,提着一盏灯朝下照了照,只见宁远和顾大海双双躺在碎木和灰尘堆里一动不动,顾大海更是满脸是血。 他看了片刻,正要转身,宁远忽然掏出手枪,起身瞄准他道:“章诚实,站住!” 章诚实一震,整个人僵住了。 宁远站起来喝道:“章诚实,我们是警##察,你被捕了!” 章诚实突然往后一退,消失在楼梯口。 “站住!”宁远想冲上楼去,但是楼梯毁了一半,没路上到二楼。他左顾右盼,发现墙角里有一架长长的竹梯。 他立刻冲过去抱起这架竹梯,把它斜斜地搁到二楼的楼板上,随后把手枪噙在嘴里,双脚沿着竹梯一直爬到二楼。 刚上二楼,左侧一阵急风卷过,宁远不及闪避,连忙用左臂一挡,“砰”的一下,左臂奇疼。 章诚实又用力一棍扫过来,宁远慌忙闪避,慌乱之中手枪也掉了,人也差点掉下二楼。他拉住护栏才勉强站定。章诚实却已经拾起了手枪,对准了他。宁远迅速扫视了一下,发觉供桌脚下多了一个麻袋,麻袋口松开着,露出一个男孩子的脑袋。他的脸朝里,看不清什么模样。更不妙的是,一股汽油味直冲鼻子,供桌周围的地板洒满了汽油。边上还有一个空的汽油桶。显然是章诚实刚拿来的,而章下华那具尸体,仍然直挺挺地坐在供桌上。 章诚实瞪着他,喝道:“你们来这里干什么?”宁远暗暗奇怪,章诚实怎会突然出现?刚才他们检查过整个二楼,并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啊。他一边想,一边轻轻活动了一下左臂,顿感奇疼无比,大概是骨折了。但是他还有右手。他暗暗估计两人的距离,不到十步。他一边蓄势待发,一边道:“章诚实,你杀害章小华的事,方小娅都告诉我们了。”章诚实愣道:“她报警了?”宁远道:“不错。你把枪放下!跟我回去,争取宽大处理!”“宽大处理?”章诚实看了看桌下的男孩,桌上等尸骨,又看看手表,惨笑道:“现在是11点57分了,还有3分钟,还有3分钟他就复活,他会宽大处理我吗?”宁远再看供桌上的章小华尸骨,两只深黑的眼窝还瞪着他,上下鄂也张得很开,露出森森白牙,仿佛在愤怒地号叫,又像要择人而噬。 宁远想起刚才它忽然坐起的一幕,是在惊骇不已。但是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就算章小华真化为厉鬼,也该找章诚实报复,不该找他和顾大海啊。但是,这都是三分钟以后要担心的事。此刻,眼下,宁远深知更危险的是拿枪的章诚实。宁远必须制服他。于是宁远喝道:“章诚实,这世界上没有鬼,都是你自己做贼心虚!”章诚实一怔宁远暗暗向前移动脚步,继续大声喝道:“章诚实,自从你杀害章小华以后,你心里就有了鬼,整天疑神疑鬼,自己吓自己,有一句话你应该听过,叫做‘疑心生暗鬼’,所以你会可笑地怀疑章小华有投胎做了你的儿子。章诚实,你醒一醒吧!不要在一错再错了。”这一番义正词严的话,果然令章诚实陷入了沉思。趁着他分神,宁远猛冲上去,谁知“砰”的一枪,章诚实立刻朝他的脚前开了一枪,火星四射,宁远吓得立刻不敢动弹。章诚实“嘿嘿”冷笑一声道:“你说这个世界上没有鬼?那你为什么带着这个?”他向后走了几步,从桌上拿起那卷“金刚界蔓茶罗”道:“这是密宗用来镇鬼的现图蔓茶罗。你带着它,说明你也害怕!”这下轮到宁远怔住了。章诚实一看表,忽地神色慌张地道:“他快来了,还有十秒钟,警##察#同#志,你下地狱去挡住他吧!”说罢举起了枪。宁远望着黑洞洞的枪口,这么短的距离根本无法闪避。再看章诚实,他的表情既狰狞又疯狂,他肯定会开枪的。宁远忽然想起自己眉心的黑气,想起了“今年有死劫”的预言,想想了那块粉碎的佩玉,难道这一刻,自己真要死了?章诚实正要扣下扳机,忽然窗外一声惊雷炸响。他吃了一惊,不知怎么一脚踩进了楼板的腐烂处,“咔嚓”一声脚被卡住了。整张供桌也倾斜下来,桌上等那具骸骨竟弹了起来,扑到了他头上。章诚实吓得魂飞魄散,胡乱中“砰”的一枪走火,射中地板上的汽油,火焰顿时熊熊地燃烧了起来。趁这机会,宁远像猎豹一般,猛蹿过去,对准章诚实下巴就是一记重拳,打得他栽到在地。然后迅速把他翻转身,骑上去,将其双手反剪背后,掏出手铐铐住他。在这过程中,宁远感到左臂剧疼,但也顾不得了,先抓住章诚实要紧。章诚实被铐住后,倒没有再强烈挣扎,我只是竭力伸长脖子,盯着不远处的骷髅,喃喃道:“你好,你好啊,你终于得逞了!” 宁远这才发现,章小华的骸骨已经四分五裂,散落四周,在刚才的搏斗中早已脆化的尸骨饱经碰撞,瓦解成一小截一小截的。只有那颗头颅骨很完整,滚出一米多远,斜斜躺在地上。那双深陷的大眼窝,仍然在看着宁远和章诚实。宁远想起刚才惊险的一幕,不禁暗觉奇异,就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章小华的尸骨怎么会忽然跃起,扑住章诚实?但是再看那颗头颅,宁远却发觉情形有异。原来头颅下还绑着一根约一米半长的细竹竿,竹竿的另一头插入供桌上的一个小洞,而翻倒的供桌下还有个浅浅的方形地穴。刚才宁远检查二楼时,并没有去碰这具骸骨,因此也没有发现这些此刻他大感疑惑,头颅下为什么会绑着一根竹竿?难道是用来操纵骸骨的?他正想着,一阵微弱的呻吟声传来。供桌脚边那个孩子似乎醒了,他慢慢地挣扎着,想爬出麻袋口。宁远一看表,恰是午夜零点!章小华的忌辰到了!难道这男孩就是彻底苏醒后的章小华?宁远紧张地重新举起手枪,紧盯着那男孩,却发觉双肩已挣扎出麻袋的这个男孩,穿着一件蓝底黄格子的睡衣,而不是血淋淋的白睡衣。方小娅不是说过,8月7日晚上她亲手替章麟儿穿上一件蓝黄相间的睡衣吗?此刻男孩挣扎不出麻袋,“呜呜”地低泣起来。宁远眼看周围火势渐猛,再不离开就危险了。他做了两次深呼吸,执枪走过去。男孩的脸依然朝向阴暗,宁远鼓足勇气蹲下身,伸出手扳住他的肩膀,屏住呼吸,把他慢慢翻转过来一看,火光中露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张小华?”宁远吃了一惊。但是在仔细一看,觉得眼熟。原来是章麟儿!只是比照片上瘦多了,宁远立刻抱入怀里。此刻火势猎猎地蔓延,异常猛烈。宁远抱着章麟儿,想把章诚实也拉下楼。但是他左臂奇疼,已经无法拉拽,况且楼下还有生死未卜的顾大海。于是他摸出手铐钥匙俯身下去道:“章诚实,我帮你解开手铐,你自己下楼去!到安全的地方等着我!”谁知手铐打开后,章诚实却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一声不吭,也不动弹,他像认命似的在等死。“轰隆”一声,整根着火的木梁倒下了?连整栋大楼都摇摇欲坠,他却桄若未闻。“章诚实,快起来!”宁远踢了他几脚,但是章诚实始终不动,像死了一般。宁远万分焦急,章诚实必须活着。整件案子里的种种悬疑,到底有没有章小华的鬼魂存在,都必须从他身上一一揭开谜底。而他杀死章小华,也必须接受法律的制裁,不能死在这里!想到这里,宁远冲到二口窗口,朝下望去。他想把章诚实扔下去,却见楼下老树嵯峨,怪石嶙峋,不能冒险。他正左右为难,却听背后道:“宁远,把孩子给我!”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顾大海!他满头是血,到毕竟克服恐惧,攀着竹梯爬上来了。宁远大喜,立刻把孩子交给他。顾大海却缩了缩手,没敢马上接。宁远大声道:“是章麟儿!不是章小华!”顾大海这才放心接过。宁远这才回头用力拽起章诚实,他还想拿章小华的颅骨回警#薯化验。但是火势太猛烈,已经团团围住了那颗小小的头颅,根本走不过去。宁远最后朝火圈里看了一眼,却见那颗头颅正对着他,表情却安祥多了。它的嘴角被火焰烤得微微上翘,仿佛在微笑。第二天清晨七点,萧山市警#薯。宁远正要去提审章诚实。他的左臂敷了些药,好在没有骨折。还没走到审#讯#室,他的手机响了。原来是谭青打来的,他道:“对长,找到章氏父子了?”宁远道:“找到了。”谭青忙道:“那男孩到底是……”宁远道:“是章麟儿!”谭青奇道:“怎么会是他?”宁远道:“我正要审问章诚实。你那边查得怎样?”谭青道:“队长,我要告诉你一个重大发现!我问了水月庵里的小尼故净月。她说了了缘师太是7月上旬来水月庵暂住的,当时她拿着一封山西五台山半峰庵的介绍信,随后我立刻联系了五台山半峰庵,那里的主持说,他们庵里却是有一位了缘师太,但是三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宁远奇道:“了缘师太,三年前就去世了?”谭青悼:“那位主持还说,了缘师太生前还收过一个俗家女第子,这个女第子在半峰庵住了一年多,因为偷窃庵里的财物,被赶出山门,从此不知所踪。队长,你猜猜看,这个俗家弟子叫什么名字?”宁远皱眉道:“你说呀?猜什么猜!”谭青道:“她的名字叫章诚华,和章诚实只差一个字。”宁远奇道:“是么?”谭青道:“队长,这个假冒的了缘师太,很有可能就是章诚华。至于她和章诚实有什么关系,里面就大有文章啊!” 宁远关掉电话后,来到审。讯。室。章诚实已经提到了。他的衣服并没有换过,还是那件不起眼的灰色衬衫,黑色长裤,上面沾满了污泥,右脸颊下一片淤青,这是宁远给他的一拳。他看上去很憔悴,仍然充满着绝望的情绪。等到宁远坐下后,在旁做记录的警。员席大强喝道:“章诚实,把你杀害章小华的经过,还有如何预谋杀害章麟儿的经厉,老老实实说出来。”章诚实低着头,半声不吭。席大强厉声道:“章诚实,如果你再采取这种态度,后果非常严重!”这回章诚实索性闭起了眼睛。宁远注意到,自从昨晚被章小华的尸骨扑倒。章诚实喊出那句“你终于得逞了”的话后,他就彻底焉了,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生命力,成了个活死人。安照他现在这种情绪,无论怎么审问,他都不会说话。如何让他开口呢?这时手机又响了,原来是徐文悦打来的。宁远走到审讯室的门外,接通电话一听,惊道:“什么,方小娅跳楼了?”章诚实听到这话,仿佛被闪电击中,整个人都跳了起来。要不是审讯椅前有铁栏挡着,他就冲过来了。席大强立刻喝住他宁远听完电话,才知道原来方小娅一直苦苦等待顾大海这位大师的消息,眼看章小华的忌辰已过,却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于是趁徐文悦一时疏忽,借口上厕所,想爬水管溜下楼,结果摔成右脚骨折。宁远接完电话,返回审讯室,章诚实大声道:“小娅怎么啦?她是不是出事了?”宁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对席大强道:“大强,你带下去,我有点急事要去办。” 席大强唤进两名警。察上来打开铁栏,把章诚实架起朝外拖,章诚实用力挣扎,冲着宁远道:“告诉我,方小娅怎么啦?”宁远道:“她怎么啦?还不是你害的!”这句话一下子把章诚实打软了,他几乎瘫软在地,声泪俱下地道:“警。官,求求你,快告诉我,小娅她怎么啦?”席大强催促那两名法。警道:“快带他下去!”两名警。察年轻力壮,几乎把瘦弱的章诚实拖得双脚离地。章诚实哭号道:“警,官同志,我什么都说!我什么都说!只求你告诉我!小娅到地出了什么事?”宁远一怔,示意两名法。警把他重新拖回审讯室。章诚实坐定以后第一句话就道:“警。官同志,快告诉我!”宁远道:“方小娅为了找你和章麟儿摔断了一条腿!”章诚实一听,如被霹雳击中,瘫软在椅子上道:“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我不该骗她的。” 听到这个“骗”字,宁远浑身一震,难道整件事是一场骗局?就像赵国祯推测的那样?可是章诚实为什么要欺骗方小娅,他又是怎么布置这些骗局的呢?一连串的疑问浮了上来。等到章诚实的情绪稳定下来,宁远便问道:“章诚实,你是怎么欺骗方小娅的?把整个过程详细地讲出来。”章诚实沉默了半响,像是在整理思路。然后才道:“这事得从我烫伤住院说起。在医院里的那段日子,我害怕极了,我知道章麟儿就是章小华投胎,他要来报仇了,要来杀我了。当时离他的忌辰只有一个多月,我必须趁着这段时间想出对策,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带章麟儿去当年埋葬章小华的地方。把章小华骸骨挖出来,再杀死章麟儿,把他们两个一起焚烧,灰飞烟灭,形神俱灭,这样就会太平了。但是我却遇到了一个非常大的难题。”宁远越听越纳闷:章诚实凭什么认定章鳞儿就是章小华投胎来报仇的?他本来想问章诚实。但是见他说得渐渐流畅,不想大断他的思路。于是先搁起这个疑问,继续倾听。章诚实道:“这个难题就是小娅。她把章麟儿看成心肝宝贝,要是章麟儿有个三长两短,她肯定活不下去!我绝不能失去她,可是我又必须杀死章麟儿。怎样才能杀死那蘖种,又避免小娅悲伤呢?我绞尽脑汁,却束手无策,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张小华的忌辰日益逼近,我越来越害怕。幸好这时我的姐姐来医院探望我,当时我很吃惊,因为我们有好些年没有联系了,我姐姐以前因为诈骗吃过官。司,蹲了好几年的牢。” 宁远道:“你的姐姐叫什么名字?”章诚实道:“章诚华。”宁远有点明白了。章诚实继续道:“当时我姐姐见我心事重重,就问我出了什么事?我想她也许会有办法的她以前在省城的马戏团里干过,后来从马戏团推下来,就做起巫婆,在乡下的农村里到处骗钱。她深信这个世界上,有神,也有鬼。她点子又多,于是我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她。她立刻相信了我的话,她说从种种迹象来看,章麟儿肯定是章小华投胎转世,我告诉她现在只有杀死章麟儿才行。但是怎样避免小娅伤心呢?”“我姐姐回去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她就有了主意。她说,我们只要让方小娅也相信章麟儿是章小华投胎的,这样今后杀死章麟儿,她就不会太伤心” “我姐姐还说,杀死章麟儿后,方小娅身为知情者,也算是同谋,一旦泄露她也要吃官。司,所以她肯定会守口如瓶。我一想也对,但是怎样让小娅相信章麟儿是张小华投胎转世呢?于是我姐姐设计了一系列的骗局。”听到这里,宁远立刻聚精会神,注意倾听,这是整个案子最关键的地方。章诚实道:“我姐姐先找来一个流浪儿,名叫张晨。让他穿上一件血迹斑斑的白睡衣,脸上涂抹污泥,打扮成章小华临死的模样,然后趁着小娅来医院探望我,让张晨故意在医院十一楼的走廊里,假扮章小华,引诱小娅去十一楼的建筑工地。我姐姐亲手推下那包水泥,用来吓唬她,这是要让小娅相信,章小华不但要杀我,还要杀她。医院的那个清洁工老太,事先就已被我姐姐花了五百块钱买通,是她打开了太平门。随后又骗小娅,说这扇门是一直关着的。后来小娅到十二楼找我,我早就看见了她,见到她上来,我故意装作被‘章小华鬼魂所引诱’要跳窗的样子。经过这两个事件铺垫后,我再把章小华投胎报仇的事告诉她,她就会比较相信了。” 宁远桄然,原来除了章氏姐弟,还有第三个人,就是冒充章小华鬼魂的流浪儿张晨!章诚实又道:“当我叙述完后,又是我姐姐故意撞开病房的门,而我反掐自己的脖子,装出章小华来临的气氛,这是要让小娅进一步相信:章小华的鬼魂是存在的。”“而后,我又按照事先计划,骗小娅说章小华即将去托儿所。此刻,我姐姐和张晨率先赶去苗苗托儿所。她们前几天已经侦察过托儿所的地形,托儿所有个后花园,虽然围着棚栏,但是身子瘦小的张晨完全可以挤进去。” “于是那天晚上,张晨潜入托儿所,趁章麟儿不备,用我从公司里拿出来的麻醉品麻醉了他,再替他换上了沾满血迹的白睡衣,扮作章小华的模样。等到小娅来托儿所时,就会看到了一个正在变异中的章麟儿。张晨还依照我姐姐的吩咐,偷偷关上托儿所的电闸,烧掉那本《古今捉鬼术秘谈》~制造出诡异恐怖的气氛。”“后来,当小娅和托儿所的老师送章麟儿去医院时,我姐姐把整个过程告诉了我。于是我打电话给小娅,故意问她:章麟儿如何?她却说一切都正常。我知道她还不肯相信。为了进一步取信她,我姐姐扮成了缘师太,去小娅的公司,假装替她的同事们算命,小娅那些同事的个人资料,都是我预先告诉我姐姐的,这样她算起来,就能百发百中。” 宁远道:“你怎么知道方小娅同事的个人资料?”章诚实道:“这都是小娅平是告诉我的,她喜欢讲她公司里的事,而且她还在公司的人事部门待过。我听得多了,自然就记熟了。”“至于她的老板张利文的经历,那也是凑巧,以前我们公司的总经理,还有我,一起和他吃过饭。那天张利文酒喝多了,讲了一段亲身经历,我印象非常深刻。” “张利文谈到了他的儿子。他儿子叫张小超,今年18岁,属狗,在名牌大学里念书,学习成绩很多。但是张小超很奇怪,自从懂事起,就丝毫没有富家子弟大手大脚的浪费习惯,他勤俭节约,从不乱花家里的一分钱。相反,他还经常在外面打短工,做家教,并把赚来的没块钱都上缴给父母。”“张利文虽然喜欢他的孝顺,但是也劝儿子:家里不缺钱,你得专心读书。张小超表面虽然答应,可是私地下还是打工不误。而且逢年过节,他总会用自己的钱给父母买礼物。他这么勤俭打工,学习却不受影响,总能名列前茅,这给张利文带来了莫大的自豪。他周围的那些老板朋友,无不羡慕他生了一个特别好的儿子。” “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张小超生来就是跛子。自出娘胎,他的右腿就短了10厘米。张利文不知为儿子请过多少医生,都无法医治,张利文常常为此苦恼。直到有一天,他带儿子去普陀山烧香,结识了一位有德行的方丈大师。”“在闲谈中,张利文谈到了他儿子,谈到了张小超的孝顺和残疾。”“那为方丈就请他带儿子来看了看。等看过张小超的面相后,方丈把张利文单独请到静室,问他道:‘张施主,你以前有没有伤害过狗?’” “张利文很奇怪,方丈大师怎么会突然提出这个问题?但他还是回答说:他的父亲早年是开狗肉火锅店的,杀过的狗成百上千,但都是父亲和伙计们杀的,他自己从未动过手。只有一次,县里来了几为贵客要吃狗肉,家里养的菜狗刚好杀完,他父亲不敢怠慢那些贵客,于是准备杀死一条家里样多年的老黑狗。”“这条老黑狗颇同人性,眼看主人不怀好意地提着绳索过来,立刻逃走了。”“父亲派张利文去捉。他提着一根棍子,把黑狗逼到一条死巷子底部,然后一棍飞去,把狗的右后腿打断了。” “黑狗惨叫一声跌倒在地,张利文走过去拣起棍子,准备敲死它,谁知黑狗却抬起头,眼泪直流地看着他。”“张利文并不是一个很会动感情的人,当时他只是奇怪:这只被逼入绝境的黑狗怎么不像传闻说的那样‘狗及跳墙’?”“它也没有吠他,更没有咬他,只是趴在那里,不停地对着他流眼泪,摇尾巴。他蹲下身去,黑狗立刻伸出舌头,不断地舔着那只打瘸了它的手” “在那一刻,张利文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忽然心软了,于是放走了这条黑狗。”“方丈大师听完后,就道:‘张施主,你儿子就是这条黑狗的后身。’”“张利文听罢非常震惊。”“方丈道:‘张施主,在你将要举起棒沙狗的那一刻,你忽然动了善念,灭了恶念,就是这一念转换的刹那,你由魔入佛,这在冥冥之中自有感应,所以这条黑狗转世来做你的儿子,他要报答你。’” “因为它欠你很多,所以这一世都不会乱花你的钱,还会努力挣钱回报你,用出色的学习回报你,只是你毕竟打断了它的一条腿,它也只能跛着脚来报答你。这就是因果之报,分毫不差。”章诚实继续道:“张利文说他经过这事以后,就开始信佛,信因果之说。而我听完以后,印象也特别深。我把他这段经历告诉我姐姐,要她见到张利文,就以‘因果’一说来取信于他,并故意说他于猫无缘,与狗有缘” “果然,张利文一听我姐姐说这两句话,立刻佩服得五体投地。不出所料,我姐姐假扮的了缘师太,引起了小娅的注意,但是她却没有立刻来求我姐姐,于是我和姐姐决定在吓唬她一下。就在那天傍晚,我预先把家里的钥匙给了姐姐。”“她趁着小娅去菜场,潜入我家麻醉章麟儿,替他换上染血的白睡衣,并在走廊上流下湿漉漉的泥角印,做出章麟儿变身的假象。”“经过那一晚以后,小娅终于相信章麟儿是章小华投胎了。因此她第二天一早就找到了我姐姐。” “我姐姐为了恐吓她,故意说他眉心有黑气。其实那几天小娅精神压力大,常常紧皱眉头,眉心自然会出现皱纹和阴影,我姐姐便抓住这一点,哄骗她说这是死亡的预兆。我姐姐行骗多年,深知妇女们特别容易相信这些话。”“随后按照计划,我和小娅先去画一张章小华的遗像。实际上这张画像是安着流浪儿张晨画的,而不是章小华。”“随后我姐姐在水月庵里做了一场法事,为了让小娅相信章小华是个难以送走的厉鬼,那两根蜡烛也是特制的,中间加了磷,所以燃烧到一半,火焰的颜色会由红转绿,这些都是我姐姐一前做女巫是常用的道具。至于那只黑猫,也是她从马戏团里带出来的,她以前在马戏团里就是专门训练这些小动物的。” “我和小娅回家后,假装依照我姐姐的吩咐,从8月1日开始每天晚上做法事。为了避免章麟儿吵吵闹闹,节外生枝,我每天趁小娅不注意,就给他服安眠药。”“到了8月7日这天晚上,我在小娅的晚饭里也放了安眠药。趁她睡熟是,我把姐姐和张晨放了进来。让他们先潜入章麟儿的卧室,把章麟儿藏到床下。”“然后张晨穿起染过鸡血的白睡衣,把头发拉下前额,就和遗像上一模一样。一切步置完毕后,我在给那只黑猫注射了毒药。” 宁远道:“是你从制药公司拿出来的?”章诚实点点头,道:“是的。这种毒药名叫蓖麻毒素。是海角星豆的衍生物。它比常用的氰化物毒500倍,比针尖还小的一点点,就足以杀死一只猫。更重要的是,猫死后,逐渐腐烂的尸体蛋白,会迅速分解这点极微量的毒素,事后谁也查不出来,蓖麻毒素还有致幻的作用,猫会在临死前看到须多幻象,然后它扑击不已,这样看上去就更像‘章小华鬼魂出现’了。” 宁远道:“那幅遗像怎么会变空白的?”章诚实道:“早在七月底,我和我姐就准备了另一幅空白遗像,同样也写上四行咒文。这幅空白遗相除了里面没有肖像,外观和另一幅一模一样。“那天晚上,趁着烛火色转换之际,我故意叫小娅去开灯,然后迅速拿走原来的遗像,放上空白的遗像。那只黑猫中毒后喷出的血几乎都洒在上面。” “而电闸我事先已合上,灯是不会亮的。接着我又带着小娅去卧室,当她亲眼看见张晨扮演的‘章小华’站在卧室里时,她真的确信了这一切。至于我的手臂流血,那是我自己割的。我假装被掐,口吐白沫,是我预先在嘴里含了苏打粉。”“总之这一切,都为了让小娅明白:章麟儿就是章小华,他无法送走,只有消灭他!”“谁知小娅还不死心,硬要去水月庵找我姐姐,我只得陪她去了一趟,反正我姐姐藏在我家,去水月庵也是白去。”“从水月庵归来后,我便题出杀死章麟儿的计划。小娅虽有动摇,但还是不太肯,还要求再回家去看看。” “于是我趁她不注意,打电话通知我姐姐,让张晨继续假扮昏迷的章小华躺在家里。然后,我又借口等天亮才能回家,和小娅等了半个多小时,让我姐姐和张晨充分准备,这才回家。当小娅亲眼看见连大白天都已经彻底变身的张小华时,她这才不得不同意我的做法。”“随后,我带着张晨上出租车后,来到预先约定的地点和我姐姐汇合。她带着服过安眠药的章麟儿,我把张晨叫给她,让他们远走高飞,短期之内不要联系,我姐姐还给了我一张假身份证,说可能会用得着。” “我收下了,随后带着章麟儿直奔萧山。用假身份证住店后,我又去找当年章小华的埋骨之所,很快便找道了,还挖掘出了他的骸骨。准备等待他忌辰来临的那一刻,杀死章麟儿,连同骸骨一起焚烧。至于后来的事,反正你已经知道了。”宁远听完章诚实的交代,不能不暗暗称奇,章氏姐弟为了欺骗方小娅所设下的一系列骗局,真可谓别出心裁,又天衣无缝。如果不是章诚实亲自交代,这件扑朔迷离的“鬼案”恐怕永远也破不了,但是,宁远立刻想到了一个最重要,最关键的问题。他道:“章诚实,你和你姐姐绞尽脑汁欺骗方小娅,但是我不明白一点:你凭什么认定章麟儿就是章小华转世?”章诚实忽然激动地道:“你还不明白吗?难道小娅没告诉过你?我是亲眼看到章小华去产房投胎的!章麟儿右额上的那块乌黑的胎记,就是章小华的致命伤口!” 宁远道:“一块普普通通的胎记并不能证明所谓的‘转世投胎’,而且你说你亲眼看到章小华去产房投胎,但是根据方小娅的叙述,当时只是你太紧张了,坐在医院长椅上做了一个噩梦而已。”章诚实道:“可是他还剪碎了满屋的观音象,把护身符上的‘释善生’改成了‘释恨生’,这些都是我和小娅亲眼目睹的。还有他两次想杀害我,一次想把我推下阳台,一次故意碰翻热水壶,使我严重烫伤!难道这一切还没让你明白吗?他就是章小华!”“老实点!”席大强见章诚实越来越激动,于是厉声喝住他。宁远尽量以平静的口吻道:“章麟儿是一个顽皮好动的四岁男孩,他剪碎观音像,修改护身符,差点撞你下楼,不慎打翻水壶使你烫伤,这一切事情方到任何一个四岁的顽皮男孩身上,都可能做出来。章诚实,我看归根结底,还是你杀害章小华以后做贼心虚,疑心生安鬼,所以你不由自主把这些事联系在一起……”章诚实惨然一笑:“警。察同志,你不用忘了,你的命都是章诚实救的!要不是他,你早就……” 宁远一震,想起昨晚章诚实正要开枪射击,章小华的骸骨却突然跳到他身上。于是便道:“章诚实,我正要问你,章小华颅骨下为什么绑着一根竹竿,是不是你做的手脚?”章诚实道:“不错。昨晚我正要杀死章麟儿,忽然听到祠堂门外传来手机铃声,还有说话声,我不清楚你们是谁,到我不想改变原来的计划,我想吓走你们。于是我替章小华的骸骨绑上一根很细的竹枝,然后躺在桌下的方形地穴,利用桌幔隐藏。听到你们上得楼来,又像在找我,于是等到午夜来临时,我忽然转动竹竿,透过桌面的缝隙移动它,使它坐了起来。你们果然吓得逃下楼去,后来你重新上楼,被我用枪制着,我正要开枪,却一脚踩进了楼板的腐烂处,而章小华的骸骨却猛扑到我身上。这难道还是巧合?这一切都是报应!章小华终于得逞了!” 章诚实说罢,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半晌之后,他睁开眼道:“警。察同志,我已经把一切告诉你了,我也准备好杀人偿命,接受法律制裁。但是我求求你,你去把所有事情告诉小娅,告诉她,一切都是我骗她的,我死不足惜,可她是无辜的。”一个月以后……宁远回道家里,他刚从医院回来。顾大海的伤已快痊愈,当他听说章氏姐弟奇特诡异的骗局后,也十分吃惊。至于章诚华和张晨则在同辑中,下落不明。沈盼已把餐收拾好了。两人落座后,她道:“宁远,我看徐文悦喜欢上了方小娅。”宁远微微一笑。当他把健康活泼的章麟儿交还给方小娅,并把章诚实的阴谋全盘托出后,方小娅仍然难以从震惊中灰复过来。而且得知章诚实被捕,面临重判,她更是心情复杂,生了一场大病。多亏徐文悦精心照顾她,近来才好转。破案以后,宁远也把一切告诉了沈盼。沈盼虽然有些责怪他,但最后还是原谅了他。因为从这件事里,宁远表现出的责任感和热心助人的宝贵品质,正是她看重的。沈盼又道:“章诚实是怎么判的?”宁远道:“目前还没有判。但是像他这样情节恶劣的,很可能是死缓。”沈盼叹道:“其实我想过,章诚实也算悲剧人物。很值得同请。”宁远奇道:“值得同情?”沈盼道:“对呀。你难道不觉得他很倒霉吗?先是妻子有外遇,我被迫离婚。却又被儿子恨透,居然还要杀他。等他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方小娅,却又面临着两难的抉择:美貌的为婚妻和形同仇敌的儿子。章诚实算是很不错的了,他竟然冒着失去方小娅的风险,去尽一个父亲的责任,不忍心抛弃儿子。他挺像个男人的。”宁远微微一笑。沈盼又道:“谁知他决心抚养儿子时,有遇到一连串倒霉事,最后还失手杀死儿子。章诚实的经历太倒霉,太不幸。如果我是陪审团,我会同请他的。”宁远道:“沈盼,你很喜欢看日本漫画,我想送你一句日本漫画里的经典台词,那就是:你太天真了!”沈盼怔道:“我太天真了?”宁远道:“记得吗?我派赵国祯去调查章诚实的履历,还去他家乡做了调查,结果令人意外:章诚实和前妻黄芳离婚,是因为他有外遇。”沈盼惊讶道:“什么?”宁远又道:“赵国祯对当地的乡亲一一询问,得知当年追黄芳的小伙子很多,但是黄芳最后选中了章诚实,因为他看上去文质彬彬,是个读书人。和章诚实结婚后,黄芳一边照料二老,一边种田,养猪,非常贤惠。”“但是调到诸既市里工作的章诚实,见到了城里姑娘,就嫌黄芳丑了。他最初是寻衅打骂,见黄芳总是逆来顺受,找不到茬子,就索性在市里找了个情人,整月的不回家。” “当黄芳去市里找他时,章诚实当着情人的面,把她毒打了一顿。结果黄芳精神恍惚,回村途中被车撞死。这件事全村人都知道。”“黄芳死后,她娘家纠集一百条大汉,来找章诚实算账。章诚实吓得扔下父母,幼子,请人,独子逃到上海避风头了。”“到上海后,他遇到了年轻美貌的方小娅,于是一待就是几年,也没回过家。甚至他母亲去世他也没有回去。直到他父亲中风,章小华无人照料,章诚实不得不回村。他回村以后口口声声说要接他儿子去上海读书,却对章小华非常冷淡,一句话都不和儿子说。赵国祯在当地调查时,村人没有一个不骂章诚实。都说他读书最多,心肠最黑,大家都说他很可能早就预谋杀死章小华” “至于章小华,远不是章诚实描述的那样:是一个痛恨父亲,为害乡里的顽劣孩子。相反,他很孝顺,很照顾爷爷,更想念远在上海的父亲。黄芳死后,其实是章诚实这个父亲,再也没有对儿子说过一句话,展露一个小容,而不是章小华对他言不笑。”“章诚实之所以在方小娅面前竭力抹黑前妻黄芳和章小华,并把自己扮成一个不幸,可怜的,还蛮有责任感的现代好男人,是想博取方小娅的同情,让她原谅他隐瞒婚史的行为,然后继续爱他,这就是章诚实的真实人品。你觉得如何,陪审团女士?” 沈盼呆了半晌,怒道:“为什么法院还不枪毙他?”宁远道:“判决没那么快的。不过我想,也许死缓更适合章诚实。”沈盼道:“为什么?”宁远道:“因为章诚实杀了章小华以后,始终心里有鬼。这次他被逮捕,也认定是章小华在复仇。这种心理上的恐惧折磨,够他受一辈子的。”沈盼点点头,又道:“对了,转世报仇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宁远道:“应该是假的。现在章麟儿不是好好的么?也没有什么怪异出现。”沈盼道:“也许是章小华的鬼魂报仇成功了,自动离开呢?”宁远耸耸肩,不置可否。沈盼道:“我始终想不通,事情怎会那么巧?章麟儿那块胎记不长在其他地方,偏偏就长在右额角上?还有他把护身符上的善生改成恨生。为什么单单改这个字?还有,他差点把章诚实撞下阳台,还把开水泼在他的背上,以及章诚实要开枪打你时,章小华的骸骨扑到他身上。这些事要说巧合,那也实在巧得过头了。”宁远沉吟半晌道:“也许还有一个解释,你会满意的。沈盼道:“什么解释?”宁远放下筷子,俯身抓起双脚坐在椅子上,然后双手合十,清咳两声,神色庄重地道:“沈檀越,待老衲给你讲一段因果吧!”沈芳露出不解之色。宁远忍笑道:“所谓‘作者是因,受者为果’。种好因,能受好果。种恶因,只能受恶果。因此我佛有云‘要是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要知后世因,今生做者是。’” 沈盼笑道:“如果你剃光头,也能去招遥撞骗了。宁远摸了摸头顶道:“老衲刚才说的佛理也许有些深奥。换一个通俗说法就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两人正说着,门铃响了。宁远去开门,门外站着个快递员,带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大红色锦盒道:“请问,您是不是宁远先生?”宁远点点头。快递捧上了锦盒和签受单道:“这是给您的,请您签个名。”宁远见这包装雅致的锦盒上没有任何发货人的地址,不有暗奇。他签了名送走快递员后,把锦盒放道了餐桌上。沈盼道:“里面是什么东西?月饼吗?中秋节刚过呀。” 宁远摇摇头,慢慢地打开了锦盒,只见里面躺着一枚焕然如新的碧绿色玉佩。圆圆的,比一元钱硬币大些,中间有个小孔,穿着红丝绳,边上还有一张便笺。宁远拿起一看原来是顾大海送来的。他得知宁远原先的玉佩粉碎后,又送来一枚说是从泰国佛寺里请来的玉佩,据说辟邪的效果更强。倒也是,这枚佩玉色泽光润,质感柔腻,光看品相就很贵重。在便笺的末尾,顾大海仍然提醒宁远:不要忘了年初的预言,今年还剩下三个月,万事仍需谨慎。宁远笑了笑,放下便笺,从沈盼手里接过这块玉佩,想放到光亮处仔细欣赏,忽听“咔嚓”一声轻微脆响,这块新佩玉上,竟出现了一条裂缝…… 【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